当然,他们也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极其悠闲地在空中晃来晃去,把长发当秋千玩。
谢云逐和他们对上了眼睛,那两人就朝他挤挤眼,作出了“加油”的手势。然后其中一个伸长手,指了指沙发的方位,用嘴型比道:“小心!”
谢云逐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沙发前的大彩电。电视始终没有关,正在播放一条很吵的广告,但是坐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名叫“阿布”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
那为什么还要他小心?谢云逐皱了皱眉,电视广告还在继续,那是一个运动饮料广告,正好放到一群玩滑板的孩子在饮料海上冲浪。其中一个孩子极为古怪,脸上居然蒙着一条丝带!
谢云逐注意到她的一瞬,那个广告里的女孩也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谢云逐的心漏跳一拍,立刻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本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鬼!
只是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人就跑到电视里去了,看来电视瘾有点重啊。
此刻,不仅仅是蒙着眼睛的女鬼了,电视广告里其他小孩都一同停下滑板,看了过来。欢快的背景音乐卡壳在那一帧,发出了磁带损坏的刺耳噪声。然后那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孩,就这样一手拿着饮料,一手夹着滑板,向着电视外面走来。
“跑!快跑!”两个被吊着的小孩,疯狂对他比口型。当然不用他们说,谢云逐已经飞快地开溜,他一口气跑到了楼梯口,决定去楼上探一探。
一楼让他很不舒服,不仅仅是那个电视,还有很多地方,都有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刚爬到了二楼楼梯口,谢云逐的脚步就是一顿,墙上的挂画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副乡村田园的装饰画,其中一个抱着麦穗的少女背对画面,看向了画面中的风车和磨坊,这是一副多么恬静美好的画面啊,如果那少女的后脑勺上没有绑着丝带还打了好几个死结的话。
此刻,那个少女的后脑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朝画面转过来,她的肩膀没有动,只有一个脑袋在转,以至于脖子快要脱节。
不好,她要看过来了!
谢云逐不会傻到等她完全转过来,毫不减速地继续向着三楼跑上去。
电视也好、画也好,这个名叫“阿布”的女鬼好像能在有图像的地方自由穿梭。他得迅速找到一个没有图像的地方。
二三楼的布局是完全一样的,楼梯口连接着一个小客厅和小阳台,除此之外每一层还有三个独立套房。
每个套房住两个学生,所以这幢别墅里一共有12个孩子。
整个三楼都没有电视、画框之类的东西,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谢云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脑子里的危险警报一直在响,然而就是找不到那种危险感的来源。
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谢云逐习惯性地朝左转,冲向了左边唯一的一个套房。那是完全属于直觉的一刻,没有任何理性参与的成分,好像冥冥中他知道那个方向可以找到些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直到他冲到了那间宿舍的门口,看到了门上的小黑板,然后脑袋就像挨了一记重锤似的,头晕目眩。
小黑板上用横平竖直的小孩字体,认认真真地写道:谢云逐&黎洛的宿舍,不需要打扫,进来前敲门!
……谁的宿舍?
于谢云逐来说,那并不是完全的惊讶,而是一种预感终于被兑现的恍惚。
而这样的预感,可以追溯到他本能地跑向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追溯到他闻到自己身上气味的那一刻,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在铃声的幻境里见到黎洛的那一刻。
之前在“我的世界”,他通过铃声与黎洛共振,其实就隐约看到过些许过去的片段。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共情体验,他和黎洛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达成共识,一起谋划了那个惊天的计划。
然而谢云逐没有想到,他和黎洛不仅仅是“过去认识”那么简单。他们甚至还住过同一间宿舍,是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那个金发的没有脸的孩子,的确就是黎洛,他的五官在玩具熊上面,虽然缝得歪歪扭扭,但那欠揍的感觉还是有两分本人的神韵。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谢云逐也顾不上犹豫,立刻推门进入房间。按照游戏规则,他无法关门——事实上尝试后他发现也的确推不动——飞快地巡视了一圈房间,扑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止不住地心悸。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那两张并排的单人床,书桌和柜子,一切家具的摆放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那淡蓝格子的被套,光看到就能想象睡进去的感受,甚至连那紧闭的窗帘,不用拉开他都能想象窗后的风景。
这是他真正住过的地方,十岁的他毫无疑问就生活在这里,他居然真的活过,居然真的曾有归宿,居然有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被这样记录下来。
何等讽刺,在他梦寐以求的现实中,他得到的只有蒙蔽和欺骗;而这鬼魂的游戏,却如同琥珀般包裹着他遗失的记忆碎片。
那么这样的话……谢云逐没有四处探索,而是直接掀开了自己的床单。这是很简单的木板床,然而在薄薄的床垫下面,应该存在一个……很轻易地,谢云逐就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拉环,一把拉开,下方就出现了一个一米见长的储物空间,大小恰好够塞进一个小孩的。
整幢别墅里,只有他们房间的床是这样的,似乎是因为他的室友有太多东西要储藏,所以特地换了这样的床。
所以除非黎洛找过来,否则这个地方绝难发现,值得一赌。
谢云逐重新铺好被子,然后一翻身就躲进了狭小的暗柜里,躺得比咸鱼还平。
完全的黑暗笼罩了视野,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平稳的呼吸声。谢云逐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距离游戏结束,只剩下45分钟了。
不知为何,明明躲在一个连视线都被屏蔽的地方,那种不安感却愈发强烈,那道阴冷的视线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近,好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皮肤。他禁不住疑神疑鬼地用手朝边上摸索,然而什么都没有摸到。
是因为年龄变小了吗?毕竟只有十岁,害怕未知的恐惧也是理所当然。谢云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自从进入了这个副本,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都不太好,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冷静一点,专注于眼前的游戏,他暗自告诫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没理由在最后一步倒下。而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的慰藉,一点点的温度,来安抚自己的心。
这样想着,他悄悄打开了爱神的领域——自从和弥晏一刀两断后,这该死的领域却并没有消失,一直陪伴在他左右。这是一个大概两立方米的空间,他一直用来储存一些物资……以及在最脆弱不安的时候,将自己包裹起来。
也是这一年他的心理越来越濒临极限,所以用到这个领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像吹起一个巨大的泡泡一样,他悄悄地将领域张开,覆盖自己的身体。还存放着物资的缘故,这点空间并不足以让他完全躺进去,只能像条小被子似的,把他的大半身体裹起来。
但这也足够了。
很难形容被领域包裹的感受,就好像在冰冷的寒夜得到了一条温暖的小被子,绵软、暖和、安逸,就像他曾经在那孩子的怀抱里所得到的那样。
在分别时刻,谢云逐想他永远不会为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而后悔,但在后来一次又一次的独自挣扎中,在那望不见尽头的踽踽独行中,他也逃脱不了一个凡人的劣根性。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咀嚼后悔和失落的滋味,止不住地回想起那一天,那双沾满泪水的眼睛。
即使是一种混杂着酸涩的缅怀情绪,也极大地抚慰了他此刻的不安。谢云逐蜷缩起来,在悠长的呼吸间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不知在哪次平缓的心跳间,忽然有个什么温热的东西探了过来,触碰到了他的手臂。
那是一只手!
这一惊吓非同寻常,谢云逐的心都险些跳飞出去。那不是一只假手,也不是死人的手,而是一只活的、会动的手。而且手甚至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爱神的领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