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保养得当,烫着时髦的卷发,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正是他的“母亲”。
“儿子!”母亲欢喜地叫了起来,“你还知道给你老娘打电话,这都多久没联系了!你看看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都瘦了!”
谢云逐握紧手机,几乎快要崩溃,为什么会这么像?从样子到声音,为什么如此逼真,好像只要他愿意欺骗自己,就可以真的拥有一个家……
“怎么啦?脸色那么差?”母亲好奇地凑近屏幕观察他,“老实交代,是不是缺钱花了,哼哼,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想到老娘……转头我忙完就给你打钱,紧着点花,你当你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谢云逐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通红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喉结滚动着,终于发出了哽咽的一声:“妈……”
母亲也被唬住了,不复那大大咧咧的语调,慌忙地安慰道:“哎哟,到底怎么啦,这么大的人还哭,被谁欺负了?!和你妈说,我找他去!”
“妈妈也买不到回兰因的车票吗?”
母亲一愣:“哦,这个我倒没有看过,最近太忙了,你也知道生意离不开人……不哭了啊,儿子,妈这就回来,就买今晚的票,明早就到……”
“不要!” 谢云逐脱口而出,就算回来了又怎样,她会和视频里一样逼真,让自己混乱和崩溃,永远割舍不下……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话语,“不用回来,我一个人很好,妈你忙吧,记得给我打钱哦。”
“真的没事啦?”母亲怀疑地盯着他。
“嗯,没事了,刚才就是想你了。”谢云逐挤出一个笑容来,“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外面,可能是我小时候吧,曾经有一片玫瑰园?”
“什么玫瑰园?”母亲莫名其妙的,“我花粉过敏你忘了?咱们花园里从来没种过花。”
不知道为什么,正是这一刻,谢云逐忽然感到了释然——那片玫瑰园是他唯一确信的真实记忆,一切与之相悖的都是毫无疑问的谎言。
他打心眼里长舒了一口气:“不说了,妈,你去忙吧。”
“那行,那以后多电话联系啊,你一个小屁孩子在家,还怪叫人担心的。”
“嗯。”谢云逐微笑着问道,“妈妈,你爱我吗?”
电话那头的母亲被他给搞蒙了:“你这什么话,天下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
谢云逐轻声道:“可我想要真正的爱……”
母亲消化了一下他的奇怪问题,狐疑地眯起眼睛:“好哇,我说你怎么怪怪的,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啊,也不能这么说,”谢云逐倒在了沙发上,举着手机说,“妈,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他那么喜欢我,可是我却把他赶走了。”
“啧啧啧……”母亲听得直摇头,“那女孩儿现在在哪里?”
“也在兰因。”
“那你就去追她啊!男孩子要勇敢一点,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见到人了,不要拉不下脸,道歉要诚恳……哎哟,不行,我多给你打点钱,你买个好点的礼物,去哄哄她知道吗?”
这辈子可能也就在这个时候,从一个虚假的母亲那里,谢云逐能得到一点恋爱教育,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好了,不说了,你自己小心点,睡觉时候要关厨房门,不用的电器插头都拔掉,少点外卖多吃蔬菜……”母亲絮絮叨叨了半晌,终于挂了电话,“记得多联系!”
谢云逐倒在了床上,把手机搁在胸口,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看太阳西沉,坠入了地平线,暗淡的光线叫万物陷入蒙昧,鸟雀归巢时发出了清越的鸣叫声。
他想起了母亲雷厉风行地在屋子里走过,嚷嚷着股票和黄金,夹着手机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想起父亲靠在枕边,五官被灯光描摹,用柔和的嗓音为他念诗: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然后这所有的记忆,都随着黄昏的光湮灭在他记忆的海潮中,回音悠远,渐渐无踪。
黑暗的屋子里,谢云逐慢吞吞爬起来去洗澡,洗尽一身风尘的同时,也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除了这些虚假的回忆外,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只要继续前进,一刻不停地前进,总会有新的风景,新的际遇,以及……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谢云逐在床上铺开了一张草稿纸,一边写写画画,一边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划分了优先级。
首先,他要更多地接触鬼魂,找寻自己的过去。黎洛曾提到过一位无所不知的“沈老师”,他或许知道在大灾变之后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失去所有记忆,为什么他会和弥晏分开,为什么他会以一个虚假的身份生活在兰因这个地方?这背后究竟是谁的大手在安排他的人生?
搞清楚这团团迷雾之后,他该去找到弥晏,不管他是否对过去仍有留恋,至少他应该知道这些真相。
最后,游戏只剩下9天就要关服了,他必须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未来:关服后其他清理者无疑会回到现实世界,但是他会去哪里?就像那些NPC一样永远留在兰因吗,还是孤独地徘徊在空无一人的游戏大厅里?亦或者说,连他的存在本身也会随着游戏一起结束?
一晚上的思索下来,草稿纸上留下了大片大片凌乱的笔记,就好像他烦乱不堪的心情一般。谢云逐爬起来,准备关灯睡觉,他的余光恰好瞥见窗户的方向,发现窗帘没有拉严实,留了一条缝。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好像不拉紧就会被人在外面偷窥似的。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揪住一边窗帘,下意识就往那个缝里瞟了一眼。
没想到正是这一眼,给他看出问题来了。
窗外真的有人,在看他。
当然了,不是说有鬼飘浮在窗外,趴在他家窗子上,这种程度的惊吓已经没法让他的心起任何波澜了。
事实上他的房间是个边户,他的窗子正对着邻居家三楼卧室的窗子。中间隔着两道围墙和不错的绿化。
所以说他看到的其实是隔壁人家的窗户,房间里头亮着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站在窗口。隔着窗纱的缘故,谢云逐只能看见两个黑影的轮廓,似乎是一对夫妻,其中矮一点的那个女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只宠物狗一样的东西。
这对人影正站在卧室里,隔着一道窗纱朝外“看风景”——抑或者,在一动不动地观察他的房间。
仔细想想,哪怕是后者也并不稀奇,他都四年没回来了,隔壁邻居忽然发现自己家亮着灯,肯定要仔细瞧一瞧……不过话说回来,他家隔壁是住着一对夫妻吗?他怎么记得……
连贯的思绪忽然被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打断,谢云逐一下子凑近到了窗户上,因为女人怀中的小东西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兔子……那长长的耳朵毫无疑问是一只兔子!
等等,兔子……在捉迷藏的游戏里,黎洛似乎对他说过什么话……谢云逐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被钉死在那只兔子上无法挪开,平缓的思维就好像开车驶过一个小石子,微妙地“咯噔”了一下。
“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小&@#心【拥抱】@?#兔子。”
……什么?
谢云逐茫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上头疼脑热、思维卡壳。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在思维很快清明起来。
【对了,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蛮想抱抱兔子的。隔壁夫妻和他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了,女主人也的确养着一只兔子,下次登门拜访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摸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