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雨水侵蚀着认知,谢云逐浑身都凉透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肚子里跳,雨水越过眉毛和睫毛,全溢到眼睛里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尖叫……
【小逐,你叫我?】
阴郁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就好像被毒舌的信子舔了一下,谢云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安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不、不对!不是安眠走到了屋檐下,而是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雨中!
砰!砰!这是波比为了清醒过来,在拿头撞墙。
弥晏在哪里?谢云逐立刻转头去看,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安眠那张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脸。
安眠刚才还站在他身侧,但是现在正站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
【小逐,你在找我吗?】
“——!”一声惊叫压抑在了喉咙里,谢云逐惊恐地后退两步,太混乱了太诡异了,一切都不合逻辑,就像……对了,就像一个梦,一个噩梦!
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如此混乱!
【别怕。】安眠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尊容大概不那么美观。他随意地伸手抹了一把,那张血淋淋的脸就融化在了雨水里。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融化,很快地褪掉了一层画皮,留下了一具光洁如新的身体。
他微笑着靠了过来,声音低缓沉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小逐,我一直都是你这边的。世界就快要崩坏了,只有我能保护你。相信我,到我这里来,这是得救的唯一方式……】
仿佛被蛊惑一般,谢云逐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走向他张开的双臂。
安眠哥的怀抱如“过去”一般宽阔,承载了无数温暖的“记忆”,是他活下去不可或缺的“依靠”,是唯一能救他的“神”……
谢云逐伸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手,一把将那尖锐的东西刺向安眠的肚腹!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以至于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场异变!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剪刀,尽管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但一直被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刚才他是准备伺机给弥晏来这么一下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不过嘛,献给他的安眠哥也不赖。
刀刃锋利,破开安眠的肚子就好像烧烫的刀划开奶油,他的身形一下子扭曲起来,连英俊的脸都开始变形。然而从他肚子里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粘稠的黑色流体,里面又闪烁着闪闪发光的碎星!
粘稠的液体剧烈地翻涌,试图将伤口愈合起来,然而谢云逐发现有效后,毫不犹豫地将剪刀刺得更深!
安眠嘶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秩序’的东西吗……”
撕裂一切的刀锋书写了新的规则,“身体被剖开”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如同万有引力一般颠扑不破的事实,除非扭曲法则本身,否则伤口将不再有任何痊愈的可能。
于是安眠索性不去管,任黑暗的物质从自己身体里流泻而出,将周围染成了一片黑暗。他一把攥住谢云逐的手腕,迫使他无法逃离,只能仰起头看向自己——
雨水沾湿了他的黑发,从他苍白的脸颊淌落下来,他看起来狼狈、脆弱、又愚蠢无知、深受蒙蔽,然而却拥有这世上最决绝残忍的眼神。
那暮蓝色的眼瞳里甚至不是恐惧或仇恨,当他果断选择刺伤自己时,里面只有空洞的漠视——就像他曾经可以那样地抛弃自己的契神,他本就残忍到能伤害任何人,做出任何事。
“你让我等太久了……”谢云逐叹息一声,不知在与谁对话,他的手腕仍被自己紧紧握着,安眠从未想过要松开。然而眼前的黑发青年竟然像是累极了似的,就这么放开重心向后倒去,安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揽住他倒下的身体,然而下一刻,层层叠叠的白纱垂落下来。
那是属于婚礼的白纱,有着洁白纯净的颜色,它们将谢云逐包裹起,仿佛在将他仔细收殓。他脱力地闭上眼睛,感到自己靠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看到了一些东西,浪费了一点时间。”弥晏中背后抱紧他,那些白纱也垂在他的头上与肩上,他声音中的不满溢于言表,“为什么主动离开领域?”
谢云逐没回答,因为他忙着看眼前出现的诡物,脑袋里充满了震撼,压根分不出心神去回应。
同样的,在那个东西面前,安眠也立刻停止了攻击行为——他可以不将爱神或者那条疯狗放在眼里,那绝对不能忽略眼前这个“可能性”的威胁。
它穿着婚礼的洁白长裙,但很难说拥有某种性别,在装饰着鲜花的头纱下,安插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脖子互相缠绕,亲吻的嘴唇紧密连接在一起。
垂下的白纱布满了整个空间,看不到尽头,掩藏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管弦乐队,那庄严神圣的乐曲响彻天宇。到处都点着精美的蜡烛,以至于白纱与鲜花都被点燃,在空中大团大团地燃烧,好像疯狂的焰火。
这个“可能性”的降临竟然伴随着一个完整的领域,不再有别墅或院落的概念,只有这对新人和他们永恒的婚礼!
安眠谨慎地抬手,从他伤口里流淌而出的黑色粘液,渐渐升腾化作了他手中的一根漆黑权杖。
他只是挥手横扫而过,闪烁星辰碎片的黑夜就铺天盖地向“可能性”涌去。它们涌到哪里,哪里就被吞噬殆尽,蜡烛倏然熄灭,白纱也被撕扯粉碎。
“可能性”中那颗男人的头颅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一个眼睛里没有眼珠,另一个眼睛里都是眼珠,正颤抖着四处乱看。
“领域被吃掉了!”谢云逐惊疑不定地抓着弥晏的袖子,“你半天弄出来的玩意儿,真的能赢吗?!”
“被吞噬的只是过去或未来的虚像而已,它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里。”弥晏道,“安眠的‘梦境’可以蚕食一切有意识的生灵,这是避开他攻击的唯一方式。”
谢云逐没听明白,但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今天所接触的种种魔幻已经让他的神经麻痹,就算双方再从口袋里掏出神奇宝贝,他也会淡然一笑算了——更何况,他也不能算是完全正常,在用剪刀刺向邻家哥哥的前一秒,他都没想过自己是这样激进的人。
果然,梦境的黑潮过后,白纱再度拂落,好像只是被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吹过。它们飘飘摇摇地聚集起来,反向着安眠涌去。
安眠用权杖轻敲掌心,只是一次试探便已经对情况了然于心:“原来是混合了‘时间’与‘空间’权能的怪物。”
不愧追着自己咬了那么久,爱神果然相当了解自己的弱点。和一个可能性纠缠没有意义,他要得到的只有谢云逐这个人。
安眠不退反进,居然迎着白纱就走了上去,直到身体一下子被包裹住,他成了那具被白纱收敛的死尸。
也就是那一刻谢云逐失去了视野,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忽然弥晏一下子将他护在身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
“叱嘤——!”就像是冷兵器碰撞发出的锐响,长伞与权杖碰撞在了一起!
就连被紧紧护在身后的谢云逐,都感到了那一瞬的剧烈震荡,强大的灵流堪比爆炸的冲击波,将四周的一切吹散。然而他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像在暴风眼中一样安稳如山。
因此他也清晰地看到了,男人宽阔的背影和扬起的白发,熟悉到叫人眼眶发酸,好像他曾千百次被这样护在身后。
弥晏抬起手臂,紧缠的银链剧烈一荡,那些形状各异的钥匙翻飞舞动,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来吧。”弥晏低声道,一把扯向手链,一口气扯下了数把钥匙。
当那些古朴的钥匙在空中飞散,谢云逐一下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不言可说,然而命运已至。乐声同样发生了变化,庄严的鸣响一共有十二声。
冥冥之中,他听到了,那是为一个神的陨落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