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有事的。”弥晏抬头对她笑了笑。他现在只能相信,必须去救人,必须去爱人,唯独爱可以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哦……”娟姨一愣,明明看不清脸,可是那一笑竟化解了几分她的焦虑,这个青年身上的确有一种镇定自若、无所不能的气场。
说话间,弥晏已经把绳子绑上了自己的腰,试着下到洞里。他的身形瘦削,身子骨又灵活,不费一点力便挤进了那个狭窄的洞。雨水跟着他一起灌入,像一个小瀑布从洞口落下,又沿着洞底的暗河渗入岩缝中。
“咵哒——”
弥晏落了地,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黑窟窿里。不知道是不是落叶堆积,洞里充斥着土腥气和腐烂的味道。
他不敢怠慢,立刻取出几盏应急灯放在洞穴的各个角落。
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之下,果然叫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光滑的石壁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刻痕,有一点像汉字,也有一点像图画。那古朴笨拙的刻画,有点像远古人类的壁画遗迹。
“底下有东西吗?”娟姨扒在洞口问道。
“墙上好像有字……”
弥晏仔细看去,其中一幅比较完整,画着两条竖,每条竖上面各有一个半圆,看起来就好像背对背的两面小旗子,长得有点像汉字“卯”。
不知为何,他望着这个字入了神,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那古朴粗拙的笔画渐渐模糊,散出了灰黑的重影,恍惚间眼前的画面越来越逼真,渐渐变作一具从中间被剖开的尸体,人皮被撕开,肋骨向两侧自然翻开……
这是一场古老的祭祀,祭品是一个从中间被一剖两半的人。这场人祭被画了下来,左一半右一半,就像背对背的两面小旗子,几经演变,最后变成了“卯”……这个字本身,就是那场血腥祭祀的明证。
弥晏打了个寒噤,即使不具备“恐惧”这种情感,他也仿佛嗅到了那穿越千年的血腥气。脚步停顿三秒,他用理性接管了自己的行动,强行挪开视线,不再去看墙上那邪性的壁画。
这里八成藏着一条副本支线,但重点是要找到君大哥,弥晏已经确定人不在洞里,那就还是赶紧上去为妙。他仰头看向那个洞口,刚想叫人,就见娟姨的脸探进来,冲他喊道:“我算出来了,人在地底下,你还得朝下挖!”
隔着一道雨帘,她那张尖尖的脸也变得模糊难辨。弥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刚做了个法,仙家告诉我的。”娟姨道。狐黄白柳灰,是东北那片的出马仙,娟姨看起来似乎懂点此间门道。
“但你不像是被仙家上了身。”弥晏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闯了那么多副本,怪力乱神看多了,自然没那么好糊弄。
“我有我的路子,我不请神,我直接使唤它们。”娟姨抖了抖身上油光水滑的大衣,“就是偷了这仙家的皮毛,没法再回人间去了。随你信不信吧,反正我都告诉你了,人在地底下。”
在被骗的风险和救人的需求之间权衡了一秒,弥晏还是下了决定,同时又警告道,“你最好就呆在那里别走动,我能闻出你身上的狐狸味。”
“那是,那是……”娟姨道,“你快点挖吧,上面这些无人机快闹疯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虚被看出来了,然而并非是因为说谎,实在是仙家给的预言太过古怪,它们说君大哥既在下面,又不在下面,既待在原地,又要慢慢跑远。
一个人怎么能既在又不在呢?实在叫人费解。所以娟姨使劲把头探进来,也想看个明白。
怕伤到人,弥晏挖得很小心,但速度依旧飞快。不知道第几铲子下去,他忽然有所察觉,一下丢了铲子,改用双手去挖。
很快,就被他挖出个灰头土脸、圆咕隆咚的东西,那分明是君大哥的头!
“出来了,果然在地底下!”娟姨兴奋大叫,“还活着么?还有气么?”
弥晏把整个脑袋挖出来,伸手探了探,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尸体都已经有点冷了,君大哥的脸上那个“君”字极为扭曲,目眦欲裂,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嘴巴也张到了极致,里面灌满了泥汤。
被整个活埋进地下这么久,能活才是个奇迹。然而君大哥这样一个胆大心细、经验丰富的神契者,谁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杀了?而且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凶手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给活埋了?
“怎么会这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若是没有无人机求救,那一个大活人就消失得无声无息,就跟被大山活吞了一样。娟姨裹紧了身上的皮草,也禁不住洞里冒上来的丝丝寒意。她虽没有下去,但总是感觉洞里有什么东西,问仙家,仙家也怕,叫她赶紧跑了为妙。
“唉,死了……就死了吧!”她实在怕队里最厉害的高手也折在这儿,就剩她一人呆在这鬼山头,“小弟弟,你赶紧上来吧,这下面有东西,不吉利得很呐!”
弥晏却不听,似乎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继续向下挖。他将领域在手掌延伸,变成了两把柔韧的铲子,很快就挖出了一个近一米的垂直大坑,一直把君大哥的腰都挖了出来。
然后他忽然停滞了所有动作,望着那鲜血浸透的烂泥“啧”了一声。
娟姨没见他这样沉不住气,连忙在上面问:“怎么啦?”
“有人在下面使力。”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手穿过君大哥的胳肢窝,将他的上身固定住,猛地向上一拽!
弥晏的力气可以这样形容:他单手做俯卧撑的时候,谢云逐最喜欢一屁股坐在他背上玩手机。他可以一直做到谢云逐手机都玩累了开始打瞌睡,然后抱着他回房间睡觉。
然而尸体已经深深嵌入了土中,下面那个东西在一惊之下,立刻也开始拼命往下拉。双方各拽一边,铆足了劲就开始拔河!
对面的力气虽不如弥晏,但也大得惊人,一番角力之下,谁也不肯相让,结果最先出问题的,只能是中间这根“绳子”。
在一阵叫人牙酸的肢体断裂声之后,君大哥像是萝卜一样被拔出了地面,弥晏踉跄后退几步,怀里抱着他的上半截尸体,他的下半截身体则一下被地底的玩意儿抢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弥晏左右看看,忽然用手在空中划开一道粉红色的裂缝,这是把领域打开了。然后他把君大哥的半截尸体往领域里一塞,周围顿时清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这……你们把人扯断了?!”娟姨大为崩溃。
“不是,他的腰本就只剩骨头连着了。”弥晏小声解释道,“我都没用力……”
“哎哟我去,”这什么犯错小狗的语气,我又不是你男人,卖萌有用吗?!娟姨握拳拍地,“这是用不用力的问题吗?!啊?!”
弥晏灰溜溜地转移视线,不搭理她了。他这随意一瞧,便又看见了岩壁上那个阴森可怖的“卯”字。
等等,拦腰被砍了好几下,只剩骨头连着,活活被剖成两半的人……难道说?
弥晏悚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可以想象,君大哥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洞里,还来不及挣扎,这个铡刀一样的字就从壁画上跳下来,朝着君大哥的腰上劈去!
可这仍不能解释他为何在土中,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力量在拉他。弥晏的目光继续在壁画上寻找,这一次,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幅抽象的图案上:
那是一个垂直的土坑,像一个竖直的长方形,长方形里画了一个人。土坑的上面则长了两棵草。线条又开始扭曲出重影,演绎着从图案到文字,文字又历代更迭的历程。
恍惚间,弥晏终于看清了这个字的本相,它是“葬”。
原来“葬”最初的写法,就是这样一个埋人的土坑。
那么把君大哥瞬间埋入土坑中的凶手,也再明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