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自己漂亮的粉红色铃铛,释放了所有的能量,一同汇聚到了谢云逐的银铃中。
叮铃——
铃声又响了几分,谢云逐被迫共振,因为强烈的刺激而头痛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迫打开,接受一些他永远无法承受的命运。
艾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果断放弃了治疗蛛蛛,立刻就要释放爱神的领域——再不阻止这群疯子就要来不及了!
然而对方的准备比他更充分,“秩序”的屏障霎时间立起来,这人类历史上最坚固的城墙横亘在他们之中,阻挡了唯一能救人的路!
于是有了更多的尸体,一具具倒下了,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喷薄而出的血怎么能溅得那么远,好像都溅到了谢云逐的眼睛里,叫他眼中的世界,都被染成了鲜红一片……
悲伤的、恐惧的、哭泣的、决绝的蓝眼睛,就这样凝望着他;枪管、刀刃、契神的能力,就这样对准了他们自己。那些嘴巴嘶吼着:
“你是对的。”
“而我们是错误。”
“错误必须消失!”
“错误必须立刻销毁!”
铃,更多的铃,更多的力量汇聚到了他的银铃之中,所有的见证者贡献出了最后的力量,一起催动他的铃发出巨响。那浩瀚的声音响起,越过了审判庭高耸的穹顶,回荡在了庇护所的苍茫天空下。
这是一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同调共振,所有的见证者将力量汇聚到一起,以谢云逐储存的历史为范本,共振的对象是庇护所的所有人类!
此时此刻,庇护所里的人,睡梦中或者清醒着的,耳边都响起了同样的铃声,他们的记忆都在被铃声所校准,由一颗从未被混沌污染过的大脑,将储存在其中的历史都交予他们。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能承受的共振,即使有见证者们的力量加持也不行。在一瞬间与千万人连接,谢云逐感觉自己变成了躺在祭坛上的圣餐,供千万只乌鸦疯狂啄食。他的大脑快要爆炸,几乎失去了感官和意识,只有震破耳膜的铃声在响,眼睛里都是流淌成灾的一片血红。
“阿逐、阿逐!”艾深抱紧他,心急如焚地将力量输送给他,源源不断地治愈他因不堪力量而皮开肉绽的身体,将他一次次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
这煎熬的过程不知过了多久,见证者们一个个倒下,那急促的铃声才渐渐缓慢,最后变成了一种暗哑、古怪的声音。
谢云逐的铃坏了。
这场千万人的同调共振,才终于结束。
见证者对人们撒的谎、犯下的罪,终究以这种方式赎清——他们把最无辜的那一个绑上十字架,刺穿他的手脚,为他戴上了荆棘王冠,要他做普度众生的圣人。
而又因为不堪承受这样的罪孽,所以他们杀死了自己。
可是没有人问过谢云逐一声,他是否愿意。
这最不可饶恕的戕害,来自他最信赖的同学、朋友、战友、长辈。
艾深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他,付出了几乎让自己枯竭的力量,全都渡入了谢云逐的口中,让他的生命充盈,让他的灵魂牢不可破——连他的这份虔诚,也被算计在内,保证谢云逐不至于死去。
谢云逐涣散的眼瞳,一点点清明起来,身体被包裹在暖洋洋的爱意中,不再感到痛苦了,可是艾深的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好像是替他流的一般。
他的心仿佛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平静之中,没有痛苦和绝望,只有一种微茫的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沈君乔拄着拐杖,一步步自血河尸海之中走来,越过他的学生们的尸体,一直走到了屏障之前。艾深的攻击一道道打在屏障上,叫裂痕如蛛网般扩散,可是太迟了,所有的死亡都已经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改变。
隔着一道屏障,谢云逐看向那双枯萎凋零的蓝眼睛。他有太多不甘、太多不解,可最终喉咙里只能发出干涸的三个音节:“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消灭思想污染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消灭思想的载体。只要我们还存在一天,诸神就仍旧会受到我们的污染,民众就依然会被我们的意志左右。”沈君乔道,“所以想要清理思想上的混沌,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一个是你活着,唯一正确的你,将你保存着的历史,共振给所有人。”
“另一个是我们必须去死。”
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做完了所有的工作。为后人铺好了所有的路后,下一步就是销毁他们自己,他们的骨殖将在长夜里腐烂成泥土,在新的黎明降临之时,滋养那些新生的、更好的果实。
“总有人要牺牲的,不是吗?”最后的时刻,沈君乔甚至笑了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
说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眼上,手指猛地插入了眼眶,不过是喷薄在血河上的又一簇新血,他挖下了自己的一颗眼珠。
他的手托着眼珠伸了过来,“请你把这个交给‘秩序’,祂答应过我,即使我死了,也会保存我的眼睛,叫我永远看着这个世界。”
“沈君乔……老师!”谢云逐拼命拍打屏障,目眦欲裂地喊他的名字,“不、你不可以走!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轻轻松松去死,要留我面对这些?!”
“老师!你不要走,别只留下我……”他的手逐渐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沈君乔的身体从内部开始崩溃,散落成了一地凌乱的字,然后又很快化作尘埃。
他用“秩序”的力量销毁了自己。
只剩下一颗滚落在地的眼珠子,那幽远的、深重的蓝色,好像一片死去的海,长久而沉默地投来凝视。
第190章 游戏的本质
当晚, 本就没好透的谢云逐又发了一夜的高烧,从理性到情感上都没法接受事实。
为了救自己,艾深的力量透支得厉害。可是他仍然一整夜没睡, 一直在照顾自己。这个没长大的爱哭鬼,会在望着自己的时候流眼泪, 连雪白的睫毛都湿漉漉的了。
谢云逐在那双泛着水色的金瞳里,看到了自己难过又狼狈的样子。
他从不将软弱展现给任何人,除了他的爱神。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艾深他会怎样,他可能连从审判庭爬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还能提起这一口气,所以他百折不挠地活了下去。可或许正是看他如此百折不挠, 所以命运总要以苦难垂青于他。
第二天, 谢云逐倒是自己爬了起来,决定去一趟安眠基地,把眼珠子送到“秩序”那边去。这东西在他身边的每一秒, 都叫他坐立难安。
令人意外的是,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 一百多个身居高位的见证者死了, 也没掀起任何风波。
毕竟还醒着的人, 已经很少了。
谢云逐并不后悔那场同调共振, 尽管他完全是被迫的,而且险些送了命。作为一个清理者,他很高兴自己保存的历史得以重见天日, 尽管是以这种方式。
只是走在这萧索的大街上时, 他心里仍会有淡淡的惆怅,怀疑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无论是否拥有正确的历史记忆,人们都将陷入沉眠, 一个昏睡不醒的人,还需要过去和未来吗?
沈君乔什么都安排好了,他在基地里简直畅通无阻,那些人对他恭敬的样子,仿佛他已经被内定位了老师的接班人。
时隔半年多,他再次走进了休眠仓,这一回那些蜂巢里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还是之前那个袁教授,把他当领导一样汇报,事无巨细地讲述着种种细节。
“‘安眠计划’的第一次正式测试,已经稳步展开,目前到达了我们的所有预期。”
“在进入休眠状态后,所有人都会开始做梦,在梦中他们会忘记‘混沌’的存在,忘记这几年的不幸,他们会以为大灾变只不过是几场天灾人祸,并且已经平息下来。”袁教授的声音古井无波,“人们在梦里过上了普通的生活,继续上学、上班、谈恋爱、生儿育女……甚至梦境是互相联通的,家人们依旧生活在一起,社会仍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