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球顶着所有人殷切的目光,知道自己此刻该干什么,“没关系,我知道,我带你回家。记得那朵玫瑰吗?就是在你家的花园里摘的。”
“对的,我家在兰因市,我家的房子前有一片大花园,里面种满了玫瑰花……”谢云逐豁然开朗,勾紧了他的触手晃来晃去,“我们现在就走吧!”
毛球忍住了一声哽咽,“但是要先完成任务才行,这是在副本里,你还记得吧?要把尸体带回去才可以完成任务。”
简单的一个要求,他重复了好多遍,脑残了的谢云逐才总算理解了意思。
他麻利地宋自明抱起来,装到小推车上,然后推着车跟着毛球往前走。嘴里还高兴地哼着歌,毕竟干完这一趟就能回家去了。
这叫人无法忍受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尽管推着个尸体,他还是走得比老弱病残们快。傅幽努力拄着拐杖,发出烦人的哆哆声;濒临生产的黑背和病得要死的晓兔,彼此依偎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路上,谢云逐难免被一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比如插在砖缝里的风车啦,破了半边脸的玩具熊啦,经常走着走着就偏离路线,想去摸摸看看。好在每次毛球一叫他,他就又乖乖回来了,嘴里还会自我安慰地小声嘀咕:“没关系,家里什么都有,家里的更好……”
智商受到损耗的谢云逐,武力值仿佛有所提升,在毛球的指挥下以板砖开路,带着小队一路杀回了祭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去屠宰场的小队仍未归来。
白天还斗志勃发出门的人,回来时就像是一支落跑的残兵败将,每个人都被副本教会了一些人生道理。
远远地大巫居然站在祭台上等候他们归来,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只见她举起右手的法器,隔空将小推车上的宋自明举起,运到了方鼎上空。
接着另一只手抬起,虚虚做了一个类似于拧毛巾的动作,宋自明竖直的身体便开始麻花一样扭曲,浑身发出了嘎啦嘎啦骨头爆裂的声音。
他身体里的血被一滴不漏地拧了出来,先是哗哗啦啦,后是淅淅沥沥地落进了鼎中。
然后大巫的两手一分,就好像掰玉米棒子一样,掰下了宋自明的头,插在了第四根长矛上。
谢云逐吓得“啊”了一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黑浓的眼睫轻颤着,是有些害怕的样子。他把毛球举起来挡住了眼睛,小小声地问:“任务做完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毛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短短的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情绪,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潮湿一片,以前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
渐渐地,谢云逐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黯然地垂下了眼睫,“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知道回不去的……”
“好痛、我不行了!”忽然,黑背捂着肚子尖叫起来,“救命、我好像要生了……谁来救救我,我不要生孩子啊啊啊!!!”
伴随着他的惨叫,羊水哗哗往下流,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戳破了他的裤子,从他的下身探了出来。
他朝后坐倒,两腿痛得抽搐乱蹬,众人便看清了,在他两腿间不停抽搐的是一根鸟爪子!
更多的东西还在一扭一扭地往外爬,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鸟爪探了出来!
“保大,”黑背惨叫道,“一定要保大啊!”
在一众老弱病残之间,毛球挺身而出,伸三条触须,分别抓住那三根抽搐的鸟爪用力往外拉。在黑背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很快一团黑色的大鸟呱呱坠地,浑身的羽毛被羊水浸得湿透。
好消息,生得很顺畅。
坏消息,生了一只乌鸦,还是一只长了三个脚的乌鸦。
它的脐带未断,双眼未睁,在阳光下微微地抽搐两下,便不动弹了。
快昏死过去的黑背,被一口莫名的母性吊着,努力直起腰去看自己的孩子——看清这孽畜的瞬间,他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背过气去。
毛球小心地戳了三足乌鸦两下,“节哀,你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
“这不是我孩子!”黑背狂拍地面,“它连个鸟人都不是,它就是只乌鸡!!!”
看他情绪如此激动,大家也就忍住了问他宝宝是从哪个洞生出来的冲动。
这时,大巫缓缓走来,捧起刚出生就死去的三足乌鸦,走到了方鼎之上。只见她枯瘦嶙峋的双手缓缓合拢,那只乌鸦就在她的掌心里挤压成了黑色的汁水,落入了血中。
没有人能看懂这个残忍的仪式意味着什么,黑背转眼又失去了自己的鸟孩子,伏在冷汗里不住地愣神。下半身已经痛到失去了知觉,他喃喃道:“我是不是也快死了?我都有幻觉了……”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大巫的法器探入篝火,挑出了一团飞散的火星,她的长指甲虚虚一弹,那几颗火星就朝四面飞溅出去,精准无误地打入了他们每个人的眉心。
前所未有的强烈暖意瞬间融入了四肢百骸,竟有生死肉骨的神奇,老弱病残几人组在一个呼吸之间重又焕发生机——晓兔的重病光速痊愈,又变成了精神小妹;傅幽返老还童,一把丢了拐杖;黑背珍重地合上了双腿,并发誓以后坐地铁再也不岔开腿了……
是大巫救了他们,尽管不知是何原因。救完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老位置席地而坐,看起来有些疲惫。众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敢上前询问。
谢云逐的脑残也不治而愈,壅塞的大脑涌入了畅快的思维之泉。无形的脑雾消散了,世界再次变得清晰明了,他也重获了对身体的感知——
他怔怔地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片湿润的泪水。
与其说是觉得丢人,倒不如说是感到惊讶,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哭出来,尽管是在理智完全溃散的时候。
毛球老老实实地对他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里,也不能带你回家……”
谢云逐习惯性地握住他的脑袋揉了揉,“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利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毛球居然能想到坑蒙拐骗自己,倒是比他想象得更加有用,也更加有种。
至于回家,他自己花了三年也没做到的事,自然不会指望这个傻毛球子能做到,可以说是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失望。可是毛球始终很失落似的,抱着他的手臂说:“我现在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会很快长大的,变得很强很强,然后带你回家……”
说着说着,他就“啪叽”一声向后仰倒,累得呼呼昏睡了过去。大概是一直吊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如今自己恢复理智了,他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放什么大话呢,谢云逐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肚皮,露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将他丢回了自己的帽兜里。
劫后余生的四人,都恢复了健康,甚至精力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充沛,仿佛回到了进副本的第一天。
唯一无法消除的是精神上的疲惫,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恐惧和悲伤,已经超过了人类能负载的极限。所有人都跟被抽了筋似的坐下来,缓了好几口气。
傅幽一直在摸自己全身的口袋,“话说有人看到我的领带夹了吗?镶着蓝宝石的那个。”
大家一齐摇头,晓兔说:“八成是丢在医院里了。放宽心,能把命带回来已经不错了。
“也是。”傅幽叹了口气,“那东西也不贵,就是戴了许多年了。”
“别难过,来吃点东西吧,”黑背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嚼,把一块面包递给他,“唉,我到现在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们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既是在复盘一天的信息,也是依靠分享来消化情绪。
“从近往远了说吧。”谢云逐打开一碗自热小火锅,这是晓兔友情提供给他的,“首先是黑背生下来的那个怪物,让我想到了神话里的三足金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