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承认自己无能的时候,”阿兮劝道,“那就收手吧,再这样下去……”
“你的朋友们做得不错,然而这什么都改变不了。”伏羲打断了她,“屏障不可动摇,飞船注定会带着乐土离开,这是早已注定的果。”
因为祂是司掌“存续”的古神,祂能够看透并操纵这世间的因果,所以祂永远能做出最有利于人类存在和发展的决定。当祂作为一个神明诞生于世的时候,就知晓自己拥有这无上的权柄。
“可是,如果你错了呢?!如果你像梦神或‘秩序’一样,已经被污染了呢?!你凭什么觉得——”阿兮急切地说着,忽然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因为她看到伏羲拽下了脖子上的骨片项链,撒向了前方。
枯骨落地生花,如藤蔓般攀附着原本透明的屏障向上,发出了骨骼生长的巨大咯咯响动。原本透明的屏障迅速变白、硬化、如同一座白玉城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
不仅如此,这道苍白的屏障一直攀到了接近天穹的位置,然后开始向内收缩,如同傍晚的睡莲拢起了花心,要将整个乐土的天空封闭起来!
“你做什么……”阿兮震惊到无可复加,“你打算把乐土关起来吗?!”
那样的话,不仅是视线和声音,还有一切交流的可能性将都被隔绝,乐土之内和乐土之外会裂开天堑,被隔绝为两个世界。到那时候,没有人能再阻止乐土做任何事,直到“天途计划”真正实现,这口天降大锅才会被掀开!
咔咔咔咔——
白骨屏障越长越快,彼此盘根错节,藤蔓一样缠绕,再过不久就要彻底闭合。庇护所的神契者们试图发动攻击,然而这一次他们发现,打在白骨屏障上的攻击就好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完全起不了作用。
怎么可能有用!阿兮比谁看得都清楚,这并不是什么“绝对防御”,而是“因果断裂”——伏羲先一步扼杀了所有打破樊篱的“因”,铸就了绝对无法被攻破的“果”,从逻辑上就否认了屏障被打破的可能。
这是上神的仁慈,祂不愿再杀任何一个人;这也是上神的无情,因为祂决定不听、不看、孤注一掷。
阿兮明明站在祂身侧,然而又感觉离祂如此遥远,心中的无力感淹没了一切——正是因为太了解祂了,所以才知道挣扎没有用,除非……
除非有人的因果,能凌驾于伏羲之上。
“嗡嗡嗡嗡……”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若不是无意间瞟到来电显示,万念俱灰的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兴趣都不会有。然而毕竟打过来的是那个人,又叫她情不自禁地按下了接听键:
“阿兮,帮我把手机递给伏羲。”谢云逐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话对祂说。”
阿兮照做,踮起脚把手机送到了伏羲耳边,“那什么,有人找你……”
伏羲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听着。
“你好,我们是炸毁了你发射场的人,目前正准备炸掉更多。”谢云逐自报家门,“就是现在天有些黑,我们看不清的话,可能会不小心炸掉什么不该炸的东西……”
他们说话间,白骨屏障已经向最顶端汇聚,最先伸出的嶙峋长骨已经交织在了天心,彼此纠缠增生,将天空切割得四分五裂。
“谢云逐。”伏羲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准确无误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曾与‘根系’定下契约,最大程度地给予你不受干预的自由。但若是你非得挡我的路不可,我不会手下留情。”
“伏羲大神,这世上没人能挡你的路。”那头谢云逐冷笑了一声。在这通电话之前,他们当然已经尝试过了一切办法:子弹、枪炮、乃至黎洛的“创造”都无法解构那白骨。甚至“秩序”送给他的那把号称能斩断世上一切的剪刀,也被搓了锋芒。他们面对的,的确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古神。
“所以我打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谢云逐顿了顿,说完了后半句,“你真的是想保护‘乐土’吗?”
头顶的天光一点点消逝,伏羲的脸渐渐隐没在了阴影下,祂坦然答道:“是。”
“哈哈……所以对你来说,乐土只是这一片狭窄的土地,这十几万贪生怕死的人类吗?”谢云逐禁不住发笑,他望着那逐渐收束的天空,已经狭窄到一个巴掌就能遮住,“选择自我遮蔽,就一定会变得盲目——伏羲,你也有太多看不到的东西。”
伏羲的眉头微蹙,下意识转过头,明明没有看到因之花的盛开,然而祂仿佛有一种预感——
同一时刻,乐土的人们也都呆呆地仰起头,看着太阳一寸寸被侵蚀,黑暗一寸寸淋向大地。因为要绝对的“纯净”,所以要绝对的“密封”;因为要保护他们的安全,所以他们的大家长选择将他们关入了囚笼……可是他们分明看到了——
闭合的黑暗囚笼,亮起了一线曦光。
伏羲的思绪骤然中断,祂那颗亘古平静的心,瞬间起了惊涛骇浪——今天第二件摧毁祂认知的事正在袭来:
祂看到了一支箭,一支金色的、异常美丽、如同凤羽一般的箭矢,从乐土的大地上升起,直刺向白骨屏障之巅!
那是连时间都忘却前行的一刻,只见箭矢如流星,劈开乐土的暗色天空,划过爆炸的滚滚浓烟,在人们骤然睁大的眼瞳里,燃起一道焰火般的流光!
轰——
天顶悬于一线,闭合在即。然而轰然一响,万物崩摧!
那支箭以石破天惊之势,将顶部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在一连串的咔咔巨响中,白骨屏障上散开蛛网般的裂痕,仿佛纵横密布的河网,天光同水一样流泻下来,落在每一张失神茫然的脸上。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白骨的生长有多迅疾,它的破溃也不过在倏忽之间。
而那支异常美丽的箭,也如同琉璃般崩碎瓦解,化作碎玉流金,洒向人间。
“这是……什么?”
伏羲的手心里,躺着一片闪烁的金芒,这是那支箭碎裂后,散落人间的一小片。祂怔怔地看了许久,好像其中蕴藏着难解的谜题。
毫无疑问,这是“爱”,来自乐土属地的人民——他们本该臣服于乐土,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可是他们身上竟会有这样强大的“爱”,汇集于爱神的指间,成了射向祂的利箭。
祂那颗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骤然之间,祂看到了太多看不懂的“因”,竟然没有一个能导向祂想要的“果”!
“为什么……”祂竟然下意识地转向手机里的男人,试图问他要一个答案,然而这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谢云逐只是给了祂一个后果,并拒绝为此作更多的注解。
第206章 乱局
且不说生活在乐土的大大小小的神明, 这道白骨屏障本身,就是由伏羲亲自建立的框架,它的存在就像“不可动摇”本身。
但这世上, 本就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至少弥晏找到了,属于他的爱的辉光。
乐土的属地上, 遍布着爱神的信徒,当他们的力量如星光般汇聚在一起,弥晏得到了太阳。
当初他和谢云逐筚路蓝缕,从一片废墟上建立起乐土城时,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会将这份爱意搭在弦上, 射出一支刺破阴谋与恐惧的箭。
这的确是属于他的“因果”。
他所在的传送区, 士兵早就跑了个没影。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属地居民跟着走了出来,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来过乐土, 但是他们种出的粮食、制造的工业品,倒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这个地上天国来。
从“飞升”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被告知, 自己是带着污染印记二等公民, 绝对不可染指那片净土。可是如今他们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呼吸着和上等人一样的空气,那个因目睹了射箭全过程而吓瘫在地的乐土官员,长得也和他们没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