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晏其实很少努力思考,毕竟跟着谢云逐,他只要当乖乖听话的小跟班就好。全新未启封的大脑动起来就是快,他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好像丢掉了一种表情。”
“为什么是表情?”
“因为从早上开始,我就发现很难表达情绪,好像变得不是我自己了。”弥晏说。
“嗯,但是能传达情绪的东西,可能是表情,也可以是动作或语言。”谢云逐啃着压缩饼干,“这样的推断并不足以说服我。”
“我还有其他证据,”弥晏立刻道,“今天早上孔姐说完了故事,不是一直在观察我们的表情吗?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想检验什么。”
谢云逐想不到他能关注到这一层,“很好,说下去。”
“而且这个‘表情’,很可能和嘴巴有关。”弥晏继续分析,“因为我想不起来为什么连平良的嘴巴会受伤了——他可能是做了什么违反规定的表情,所以会受到惩罚,这个惩罚让他连张嘴都很困难。”
“不错。”谢云逐打了个响指,虽然到目前为止,弥晏还没有思考出他意料之外的东西,但对他这么个只会傻■的小笨蛋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弥晏被他夸奖后,就仰起脸,眼睛大睁着,嘴巴抿成一条线,有点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他一定也经历了那种熟悉的“若有所失感”。
谢云逐揉着他的嘴角,把他嫩红的嘴唇摆弄成各种姿势,最后拉着唇角向上翘起,“我觉得好像是这样。”
“这样吗?”弥晏保持着翘起嘴角的动作,固定在了一个奇怪又陌生的表情上。
“嗯,看起来有点傻,但很顺眼。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很轻易能做到的表情,但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对它的定义。”谢云逐敲了敲空空如也的脑袋,并没有敲出什么新鲜货色——也许仅仅是“表情”还不行,必须有发自内心的“情绪”牵引才可以。
讨论没能继续,因为半小时的休息已然结束。工厂只给了他们喘一口气的时间,保证他们不会被流水线生生□□。
谢云逐发现,他麻木的手居然那样快地习惯了流水线的节奏,上午的时候他还受了点伤,下午的时候他就不怎么会被刀片刮到了。一切都成了肌肉记忆,成了一种习惯,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机器。
然后,正当他以为适应了生产节奏之时,只听“滴”的一声,黄灯亮起,整条流水线都开始加速!
三把锋利无比的刀,疯狂地砍了下来!
谢云逐用尽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拼了命地缩回手,手才没有被它砍成四段,根本来不及恢复心绪,又不得不继续处理涌上来的工作。每一次在刀口下伸缩都是冒险,他的手心被冷汗浸透了,心惊肉跳地陪流水线玩命。
周围传来了“呜呜呜”的哼叫声,这是不敢发出声音的员工们不堪重负的呜咽——就好像一台台机器过载时的嗡鸣。
然而,作为机器,就注定被榨干到最高效率,流水线还在黄灯中加速。他们中的很多人,恐怕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无穷的天赋,已经受不了了,但只要流水线带着,他们居然还可以更快;脑子已经快要疯了,可身体居然自发地在动在拼命。
这样的一天,赚210块钱,每一分都是血泪和汗水。
一整个下午,谢云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体酸痛到快要报废,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刀片太快了,他一整天用眼过度,后来看刀片只剩下残影,全凭着直觉在切割。
晚饭是6点,休息半小时继续工作,9点就下班了——据孙主任说,他们厂的工作时间还算是短的。
晚饭多了点花样,居然每人都发一只水果。那东西看起来是苹果,但红得有点不正常,闻起来完全没有苹果的清甜味道。
这回谢云逐试着咬了一口——流程上副本时间超过一个月,说明副本内提供的食物大概率是安全无害的,他只带了7天的口粮,耗完后不吃也得吃,不如早点习惯。
一种假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果肉又稀又软,口感像烂棉絮。也就是他肚子饿瘪了,还能把这东西咽下去。
孙主任与民同乐,也和他们吃一样的苹果,只见他很享受似的小口小口吃着,回味无穷。
“这是苹果工厂里生产的好货,就是市民也很难买到呢。”孙主任陶醉在苹果的芳香里,“你们是新员工,所以福利这块都是给你们拉满的,以后哪怕进城了,也要记得感恩。”
“……”清理者们沉默了,心想这欢愉之城,也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亚当夏娃当年要是吃了这苹果,恐怕得到的不是智慧而是厌食症了。
谢云逐把难吃的苹果啃了一半,另外一半丢给弥晏。他在想,种苹果树的地方,会给自己取名叫“苹果工厂”吗?那简直无法唤醒任何食欲,只会叫人想起冰冷的厂房和流水线。
所谓的欢愉之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一天的工作下来,彻底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主线任务只说要“离开”,可没规定离开的方式。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弥晏捧着那半个苹果,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忽然他扬起了头,金瞳闪闪发光:“阿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37章 弥晏的主意
“什么办法?”谢云逐倒有些惊讶。
“这个办法要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做。”弥晏仰头看他, 似乎有些紧张,“而且我有一个条件。”
“?”谢云逐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这小比崽子要和自己谈条件?莫非他丢掉的东西, 是自知之明?
“接下来的工作让我做,你休息, ”弥晏紧张兮兮,一句话说得飞快,“不然我就不告诉你方法了!”
谢云逐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嗤了一声:“想都别想,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威胁对我没用,我不喜欢和人谈条件。”
“可是你告诉我要思考, 如果你一直忙碌的话, 你就没有办法思考了。”弥晏说,“如果一直无法思考,我们就会丢掉越来越多的东西。”
谢云逐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冷冷地审视着他。
“就一次,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吧!”弥晏拉着他的手开始撒娇, 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的确足以作为武器, 瓦解大多数人的心防, 甚至连谢云逐都感觉遭受了可爱射线的袭击, 不得不别开了眼,“如果我做得不好或者受伤了,我就马上不做了。”
谢云逐还是没说话, 但是手反过来勾了勾他的手心——这是妥协了。
于是当流水线继续运转时, 弥晏就踩着箱子,正式开始干活。
他的心里有些雀跃,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服阿逐呢, 他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难得的机会,他做得格外认真,要知道这双手臂他已经使用得很熟练了!
谢云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忙碌的小小背影,发现在习惯了操纵手臂后,弥晏的反应速度其实非常快,可能在普通人类的10倍以上。对自己来说必须全神贯注紧盯的刀片,对他来说就像弹琴一样写意。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弥晏的性格:在此之前,他把小孩看作一个略微烦人但能派点用场的挂件,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很乖很听话。
然而每过一天,他的心智似乎都会成熟一点,居然也会和自己对抗,甚至能左右自己的决策了。这一切都如此丝滑地发生,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到排斥和不习惯……
罢了,只要能利用就好,他愿意做就做吧,正好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谢云逐眼神乱飘,试着稍微往外走两步,机器监工的枪管就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即使没有工作,他们也是不被允许离开流水线的。
谢云逐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回去,打量着整条流水线,重新开始整理思绪。将两天的经历过了一遍,他渐渐有了种奇怪的感受:他们在流水线上加工脂膏,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自身也处在一条巨大而隐蔽的流水线上——他们每日完成从6号宿舍到6号车间的循环,在无意义的机械劳动中自我消耗,被一条条规则塑造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