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车间的大灯一排排亮起,刺痛了习惯黑暗的眼球。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朦胧诗”完全失效,他被发现了。
谢云逐举起双手缓缓地转回来,便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机器守卫,拱卫着中间那个西装革履的肥胖男人。
脂膏工厂的厂长,皮霸州。
这位皮厂长,照片高高挂在脂膏工厂的车间里,供员工们日日盯着他在心里扎小人挖祖坟。
谢云逐之前不过是猜测,现在则能确定,皮厂长正是自杀热线背后的人。毕竟厂里比孙主任地位还高的、拥有“笑”的特权的人,不会太多。
机器守卫有条不紊地靠近,谢云逐不过是稍稍一动,枪管就抵住了他的脑门。
谢云逐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皮厂长,这么大清早的,怎么惊动您亲自来了?”
皮厂长阴恻恻地盯着他,“你好像很不怕死嘛。”
“杀人是犯法的,不是吗?”谢云逐偏了偏头,银耳坠便也跟着轻轻一晃,“像我这样的社会渣滓,您一定恨得咬牙切齿吧?可惜再怎么恨,也只能用电话引诱我自杀,却不能直接杀了我。”
他并不是什么有表演欲的人,这番话不过是在故意拉NPC的仇恨。然而皮厂长只是冷笑:“说完了?你猜你那个弟弟,现在逃到哪里了?”
谢云逐闭上了嘴,冷冷地盯着他。
实在太被动了,他到现在还没想透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明明从始至终没有惊动任何监控和守卫,皮厂长却好像对他和弥晏的行踪了如指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弥晏没有傻到冲下来自投罗网,只是不知道这封闭的空间,他能逃到哪里去。
“我——”他张口还想巧言令色一番,忽然脑后剧痛传来,所有思绪戛然而止——现实并不是电视剧,反派可不会给他急中生智的机会,在皮厂长的一声令下,机器守卫一枪托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谢云逐的身体向前栽去,皮厂长却越过了众守卫,亲自接住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工人。
“小心点,他可是很珍贵的!”皮厂长珍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清醒时的6号总是惹是生非引人生厌,唯有那眉眼沉静下来,便显得像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
“从他身上,一定能提取出极有价值的‘精华’!”
“别愣着,给我把那个孩子也搜出来!哼,这里路都是死的,想他也逃不到哪里去!”
机器守卫输入密码,打开了通向原料间的唯一的门,强光手电照了进去,将空荡荡的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逃走了?不可能!”皮厂长一愣,“肯定还躲在管子里!”
一个极其瘦弱的机器守卫,依照他的命令在管道里爬了一遍,用呆板的机械声汇报道:“管道里是空的。”
偌大一个活人,竟然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皮厂长吹胡子瞪眼道:“不可能!给我搜!把2区的全部人手都调过来,晾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他因为激动,胸腔一鼓一鼓的,好像一只聒噪的青蛙。谢云逐半昏不昏地倒在他怀里,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心里也很好奇:这么一个封闭的空间,弥晏能躲哪儿去?莫非真的存在暗门?
他这个人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懒洋洋的样子,包裹在肥大的工作服里更是显得弱柳扶风,因此机器守卫错估了能把他打昏的力道——实际上他因为在副本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可不是一般的抗打耐揍。
他是打算伺机逃脱的,可惜皮厂长对付他这样的工贼有着丰富的经验,用他的登山绳将他捆成了个粽子,然后蛇皮袋子从头顶罩到脚跟,把他包成了个包子。
偏偏他动弹不得之际,尾椎骨的地方开始密密地发热泛痒——是弥晏留在他身上的印记。看不见、听不到,一切感知都被蒙蔽,可他偏偏就是能感觉到,那孩子在心里一遍遍焦急地呼唤着自己。
傻子,先保护好自己!谢云逐不知道弥晏是否也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催促着:快跑,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明明最开始带着弥晏,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他,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傻孩子越来越上心,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操心的监护人。以至于明明自己被绑了,他担心那孩子还要胜过担心自己。
长久波澜不惊的死水被骤来的风吹乱,现在的谢云逐还无法确定,这样的变化是喜是忧。一片黑暗里,他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睛。
第45章 5区宿舍
弥晏的确没能跑出去。之所以没有被发现, 是因为他躲在了房梁上,把自己缩成了很细很长的一条。
他一动不动,甚至完全屏住了呼吸长达5分钟之久。他本来人就小, 而车间的房梁又那么高,一切隐没在黑暗里, 地上的人很难发现他。
机器守卫细致地将地面搜寻了一遍又一遍,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找到后,终于在皮厂长的吆喝下,转去外面搜寻。
眼看那个装着阿逐的蛇皮袋一动不动,就这样被带走了,弥晏的心砰砰跳着, 脑袋里像炸烟花一样充满了慌乱、恐惧和杀意,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绝不能被发现。
这样自己才能救他。
直到确定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他才蹑手蹑脚地开始移动。透明的触手从掌心里探了出来,紧紧吸附在房顶上, 他像只蜘蛛一般倒悬着,缓慢地开始移动。
当他悄无声息地从门框上面爬过, 一直爬到了屋顶上时, 地上的那些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们把车间建得太高了, 弥晏铆足力气一跃, 成功把一只手搭在了顶棚上。然后他轻轻一晃,把整个身体都摆上去,吸附在了顶棚上。
他与这具人类躯体融合得太好, 已经不大能自如地使用触手了, 倒悬着攀爬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没爬两步他就微微喘起来。雪还在下,簌簌的轻响隔着一层冰冷的棚顶, 落在距离他5厘米的自由国度上。
他缓缓向宿舍爬去,路过了孤悬着的铁月亮,路过了一盏盏明晃晃的大灯——它们把一切都照得无可遁形。但凡地上的守卫稍稍抬一下头,就能发现头顶上的自己。
然而它们不会抬头,只会盲目地在地面搜寻,仿佛是在编写程序时,就没有被输入过抬头的指令。
回到宿舍区,大门已经被封锁了,6号宿舍显然已经被仔细搜索过一轮,所有清理者都被叫醒了,站在院子里就好像一群被关进笼子的鸡,不安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弥晏躲在屋顶上,耐心等待搜寻的机器守卫离开。他听到孔姐和另一个宿管粗嘎的交谈声,她们在说:“这下6号完蛋了!被厂长抓了个正着!”
“你猜厂长会把他丢到哪个宿舍?”
“我看3区宿舍就不错,正好治治他那张逼逼个不停的嘴!”
“我倒觉得,他会被丢到2区宿舍,治标治本……”
“一口气就到2区宿舍?没人挨得过去,更别说6号那副病歪歪的德性。”孔姐这样说着,声音里却透露着隐隐的兴奋,“我们好准备给他收尸了。”
她们每说一句,就是往弥晏心上撒一把钉子,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险些要呜呜汪汪地哭出来。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冷静,一定要冷静!阿逐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是想要他发挥作用的!只有自己能救他了!
弥晏咬得太用力了,一口小奶牙都把手上咬了圈血印子,但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点。用袖子把眼泪擦干,他终于挨到机器守卫和宿管离开,才悄悄地爬回了宿舍里。
麦扣等人一回屋,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收拾东西,都吓了一跳:“小鬼,你从哪里冒出来的?6号呢?他真的被厂长抓了吗?!”
弥晏点点头,把自己的小包收拾好背在背上:“我要去救他。”
“你别出去!外面到处在找你!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躲到……”麦扣说着就顿了一下,拼命挠头也想不出哪里能躲藏,“总之,你刚才藏哪里就回哪去,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