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迈出左脚时, 居然会无比自然地伸出左手, 这一切都自然到好像是她几十年的习惯一般。
她想强行纠正, 想正常走路, 然而却感到无比别扭,她的身体再也拧不回来了。
那个黑发男人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即使在这样紧急的关头, 他的眼眸依然如宁静的夜幕, 厨房的白炽灯映照在他眼里是明亮的晨星,好像只要向他求救,就一定会有所回应……
但是不行, 所有灾难都必须终结在她这里!
老板娘坚定地停住了脚步,大喊道:“别管我,我被伪人感染了!快跑,叫外面的人一起跑!”
她大吼的同时,锅子里的东西已经满溢出来,那些肉块逐渐长出了小脑袋和四肢,沿着锅壁向下爬,也不顾新生的皮肉被烫成熟红色。很快先头部队就爬出了灶台,带着大量的浓香肉汤,哗啦啦泼撒在地上。
弥晏只来得及在最后一刻扎紧了袋子,那袋子里的肉疯狂地挣扎起来,大麻袋在地上扭来扭去,好像里面装着一个挣扎的活人。
他犹豫地看了老板娘一眼,然而谢云逐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跑!”
两个人早就熟悉逃命的流程,赶在怪物追上来之前,飞快地跑出了厨房,弥晏殿后一把关上了玻璃门,就看到老板娘僵硬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启动了置物架上的一个微波炉。
微波炉立刻发出嗡嗡的响声,内部暖黄色的灯亮起来,照亮了在玻璃盘上转动的东西。那黑黢黢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炸药!
面馆的老板娘,居然一直在厨房的微波炉里放着炸药!
10秒之内,炸药或许就会爆炸,把这一切都炸成灰烬,弥晏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快跑!”
食客们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震惊却不慌乱,似乎是为这一刻演练了一万遍。他们本来是一起朝着门外跑,结果下一刻,背后就传来玻璃震碎的声音!
是老板娘,身上爬满了长出人形的碎肉!
她用菜刀劈碎了玻璃,然后整个人从门里钻了出来,不顾浑身血肉模糊,就这样同手同脚地向前跑,就好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人偶,跑动时身体左右摇摆,然而那速度简直快到恐怖,转瞬间就扑到了众人的身后!
太快了!根本等不到炸药爆炸,她就会冲出来,到时候整条街都会完蛋!
弥晏心中的惊恐抵达了顶峰,他和谢云逐跑在最前面,或许还能上车逃跑,但是很快,一整个被感染的卫城,成千上万丧尸般的伪人就会紧追在他们身后,他们全力奔跑的速度要比汽车快得多!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那四个在店里吃面的客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商量,居然争先恐后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又朝店里跑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上!和它拼了!”
“拦住伪人,保卫卫城!”
“安桥万岁!”
仿佛扑向火焰的飞蛾,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阻挡怪物一瞬。他们伸出胳膊抱住老板娘的腰,用身体把肉块压在地上,口中发出拼尽全力的嘶吼——直到他们身上脆弱的防护服被撕碎,他们同手同脚地爬起来,也变成了伪人。
他们仅阻挡了怪物5秒。
谢云逐启动了汽车,一脚踩下油门。
轰隆隆——!
引擎发出一声吼叫,车子玩命地向前飞奔,下一秒,轰然的热量夹杂着剧烈的冲击波从背后袭来,险些将车子掀飞出去。谢云逐死死把住方向盘,房车斜飞着惊险落地,居然又被他稳稳地开出了一段。车屁股传来烧焦的味道,浓烟滚滚充满了车厢,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吱声。
弥晏怔怔地看着面馆的位置,那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如此珍惜着的面馆,已经被炸药炸成了废墟,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那个会做一百多种面、热情好客的老板娘,还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甚至连面目都记不清的食客,都被埋葬在了硝烟和烈火中。
他们英勇无畏地阻止了污染的蔓延,救下了一城人的命,这座城市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吗?会有一座碑立起来,祭奠他们平凡又伟大的生命吗?
轰——!
来不及消化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在那间面馆爆炸的十秒钟之后,相距不远的又一家餐馆发生了爆炸。
弥晏完全看呆了,这不可能是连环爆炸,因为面馆距离这里还隔着四座建筑。可是,为什么……
“也是自杀,”谢云逐冷静地把控着方向盘,“因为货车司机也来过这里——这里的居民会在房子里准备炸药,一旦发现自己快要变成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引爆炸药。”
他们就用这种残酷决绝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他曾想过如此高的传染性,卫城是如何坚守到现在的,如今他明白了全部的缘由:这里的普通人就像战士一样活着,他们用生命捍卫生命。
弥晏沉默了。他的手中幻化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原本是空的,现在却渐渐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
这是他收集到的,来自老板娘和食客们的爱意精华,看起来就像一颗富含营养的鸡蛋,看到它弥晏还能想起老板娘提醒他们好好吃饭的声音。
这个罐子是他在脂膏工厂受到启发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能力。他可以将自己平时感受到的爱以这种形式储存起来,在关键时刻再拿出来使用。尽管之前的几个副本,他真正收集到的爱非常少,罐子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但这个副本不一样,正如他一开始就感知到的,这是一充满爱的世界。而且这种爱高度热烈高度纯净,有如献祭一般充满自我牺牲的决绝。
它握紧了手中的罐子,预感这个副本中这些爱意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屁股冒烟的房车又往前开了不足百米,弥晏眼尖,忽然看到一辆歪歪扭扭停在路边的货车,他立刻道:“就是这辆车!是他送的伪人肉……等等,驾驶室里怎么是空的?”
距离货车不远的前方,黑压压地围了一圈的人,群情激奋地叫着什么。他们把整条路都堵住了。
谢云逐谨慎地将房车开近了一点,越过人群他看到了两个拿着火焰喷.射器的人,正在用火焰烧灼中间的一块焦黑的人形物体——货车司机的尸体。
他的表皮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依稀可见他身体里的内脏都是反着生长的。那张还没被完全烧毁的脸上,丝毫不见痛苦,只有死人般的平静。他的眼睛还在眨动,眼珠子四处观望——看清他眼睛的那一瞬谢云逐不由感到一阵恶寒,因为那货车司机的左右眼睛也是反着长的,两条泪沟都朝反方向撇。
看来卫城的人们还挺警惕,那些被伪人污染的餐馆,察觉不对就立刻自爆;伪人一旦被发现,这些一脸纯良的路人也可能随时掏出个火焰喷.射器,把人当街烧死……当真是个武德充沛地方。
“军队!军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人自动散开,从马路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一支全副武装的装甲车队开了过来。
从车上下来的士兵穿着统一的白色防护服,为首的一个肩上扛着火箭炮,大吼道:“散开,全都散开!”
卫城居民那叫一个纪律严明,霎时间作鸟兽散,把中间的焦炭尸体空出来。扛着炮的士兵对准伪人尸体一顿狂轰滥炸,挫骨扬灰式洗地。
一旁的群众全都在高举双臂欢呼,热闹得像在新年看烟花,不只是谁先起的调,大伙儿激情昂扬地唱起了一首战歌。
等滚滚的硝烟散去,地上只剩一个滚烫的深坑,谁都说不清哪些是焦土哪些是骨灰。军队的专业后勤人员带着裹尸袋下车,小心地扫除了所有黑灰,宣布警报解除。那些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做生意的继续回店里吆喝,去工作的继续去工作……
那个抗着火箭炮的士兵却对后面的车队做了个手势,然后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径直到走到房车面前。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被血涂抹的挡风玻璃,他用粗哑的嗓音低喝道:“下来!”
谢云逐和弥晏一起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