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关冷哼一声,卷起烟袋杆,塞回袖子,转身走进柜台里抱出来个破旧的收音机。
“你吵我也吵,不怕你们!”
说着扭开了旋钮,无线电滋滋啦啦的想起来,却听不真切。
“又犯毛病了。”
秦关驾轻就熟的抡起蒲扇一样的大掌拍在收音机上,看得萧瑜和华永泰一阵冷汗。
华永泰连忙起身制止:“让我来看看吧。”
他仔细的拨动了音量,又调转了频道,清晰的人声渐渐显露出来,却是一曲咿咿呀呀的戏曲。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萧瑜手里的筷子僵住了。
秦关一乐:“就是这个,我听邻里说上海大戏院陆老板包场,邀集南北名角,今晚无线电里就有转播。去不成上海,在家里听也是一样。”
此时正唱的是一出《苏三起解》,大年夜的听这一出不免少了喜庆,可那悲悲切切,凄凄凉凉的旦角真就唱出了苏三无尽的愁苦委屈,不知不觉间就渐渐盖过了隔壁的夫妻争吵。
华永泰侧耳听了片刻,笑道:
“这位旦角是谁?好像不是那几位出名的老板,我一时听不出来。”
秦关大大咧咧一摆手:“我哪里晓得,不过就是听个热闹。”
“许是位新成名的角儿也不一定。”
萧瑜一笑,轻声说道。
当初那随口哼的欢快小调,终究还是变回了原来悲悲切切的样子。
她不禁忆起了上个除夕,那是北京城里飘着雪的冬夜。
也许,她是有些怀念北方的雪了,她想。
......
上海除夕的这一天,同样是没有雪的。
霍锦宁一去广州数月,直到今晚仍然没有回来。
小福园别墅里只留霍吉和阿绣两个人,孤孤单单,难免冷清。可是二人仍是认认真真将屋里院外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一整天,置办了一大桌年夜饭。
阿绣心里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也许少爷今晚会回来呢。可她心里却也清楚的很,即便霍锦宁回来上海也会去霍公馆,而不是回到这里。
霍吉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顺手摘了身上的围裙,对阿绣说:
“我出去一趟,你先吃吧。”
阿绣正在摆碗筷,闻言不禁一愣,抬头问:“霍吉大哥,你要去哪里?”
“江边。”
阿绣更纳罕了:“这么晚去江边做什么?可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霍吉顿了顿,又道:“也好,走吧。”
今晚的上海滩可是热闹极了,舞厅戏院彻夜笙歌,酒楼赌场通宵欢腾,更有青楼中人,各乘敞篷马车而出,浩浩荡荡,两旁挤满围观的人群,顽童以掼炮猛力投掷,噼啪之声,不绝于耳。自四马路而三马路,大新街而大马路,更东自外滩,西自跑马厅而归。
霍吉开着车,穿过喧哗的人群,沿着黄浦江沉默行驶着,夜色沉沉,灯红酒绿的城市轮廓渐渐湮灭在暗暗天幕中,阿绣几次想问,又都没开口。
她注意到后车座上放了一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角,里面露出柔软的翠绿布料,和上面嫩黄色的精致绣花。
这件袄裙是她替霍吉选的。
之前她笃定了霍吉要送衣裙给心上人,隔三差五就要旁敲侧击一番。霍吉架不住她的好奇,终是让她帮忙选了一件衣服。
“她与你年纪差不离,但是性子较你活泼,是个不喜欢寂寞的。”
他只说完这一句话,就再没有其他了,连姑娘的个头身量也不提。
阿绣无奈,最后只帮忙挑了这件翠绿底色,绣着细碎黄花的袄裙。
“那姑娘穿上一定好看。”
霍吉对此并无意见,她再问,他也不提一个字,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汽车终于在江边一处荒芜的浅滩边停下来。
霍吉开门下车,从后座上拿起那袋子衣服,向江边走去。阿绣连忙下车,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江边荒草丛生,霍吉寻了一处空旷些的地方站定,出神的望向面前暗流涌动的江水。
夜访吹过,冰凉彻骨,阿绣一时屏住了呼吸,她听见霍吉淡漠道:
“我不知道她葬在哪里,但她是在水里去的,百川入海,也许最后都归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