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若云一下没有接话。
她这话其实特别成熟,对于一个才初一大的孩子来说。
陵兰的人多数都是这样的。
他们年纪很小,心里就已经有了稳定的目标,或是未来的大致方向。在周围大人的精心培养下,自己也一直在努力着,由梦想拆分成的一步步的目标。
而没钱的孩子,“普通”孩子这时都在想什么?
像她上辈子的初中同学,忙着玩耍嬉戏,学习好的人也是听话在学习。未来对他们只是很缥缈的抽象概念,读到大学都未必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有钱真好。
从小接受着最好的教育,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世界。
永远不担心努力会背叛自己。
“云云,你以后读什么大学?”
季若云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清华北大。”
“真的啊?”
戈秦文眼里一亮,语气崇拜:“你是季若云,绝对可以的。”
当然,未来想去哪里哪里留学,季若云是说不出口的。戈秦文可以很游刃有余,她身后的家庭拿得出大笔美金,父母撑得起她。
自己的家庭呢。
贫困单亲家庭真的很苦,妈妈一人扛起生活的坚强勇敢,季若云打从心底的钦佩和感恩。但也得承认,妈妈的思想还很愚昧,觉得男孩女孩不是平等的。
还有个不成熟的弟弟;一心盯着她卖个好价钱的奶奶。
家人从来不会帮她的忙。
甚至,还要小心防着——冷不丁就会把她往下拖。有时都不需要有特别大的利益驱动。
她不禁有点心闷。
这种身边人一出生,就拥有你一生都未必有的东西的感觉。
大概是太羡慕,都快嫉妒了。
季若云长叹了一气。
回宿舍,季若云干了那罐啤酒,也开始想自己以后的打算。
她上辈子想学医,可惜读的是文科,大多数的医学院都不能报。
想当医生的原因其实特肤浅。
一身白大褂多帅啊……
她琢磨着,自己当个医生应该还不错。
救死扶伤的心她有,同时还很擅长打架。
像周辅阳这样的人,以后会读什么专业?
下次可以问问,说不定能稍微参考一下。
……
半夜,夜深人静,月都藏在了云层后。
季若云梦见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血淋淋的被裹在一堆旧衣服里,她在啼哭,黑皱的脸看不清五官,周围有人絮絮叨叨地说话,“送走吧,送走吧……”再接着一阵啼哭声远去,越来越远,再也听不见了。
季若云蓦然醒来。
她一半的魂还留在梦里,耳边却想到了奶奶的话:
“你当初扔了大丫头,我晓得你心里还记着,想对二丫头好点。”
当初扔了大丫头。
初冬的天,季若云背后渗出了一片汗。
恍然大悟过来。
她旋即被这个想法扼住了呼吸。
从梦里回神,季若云的手伸出被子,紧攥着床边冰玲的护栏,大力的好像要把手嵌进去一样。叹了口长气,眨了眨眼,视线立刻朦胧成了一团。
眼睛还睁很大,有种难以置信又仿佛怔愣住了。
转眼枕头湿了一片。
季若云哭得有点喘不上气了。
她拿被子按住脸。
怎么会这样。
她还有个亲姐姐,刚出生就被送走的亲姐姐!
脑子里一片白茫茫。忽又想到了,小南山后有口枯井,常年恶臭围满蝇虫。以前井底扔满了女婴尸体,交错重叠,一起烂在淤泥里 。
那时季飞刚出生,亲戚都开玩笑说她会被扔掉。
有好一阵子做梦,都是梦见自己被扔到了井里。
那时季若云的爸爸还在世,总护着她,对乱开玩笑的亲戚冷脸。
妈妈也安慰她,说永远不会扔掉她的。
她爸爸在大工厂打工,钱赚了不少,一家人和刚出生的弟弟,也算其乐融融的。
她一直以为不幸,是从爸爸得了重病才开始的。
之前一切都算顺遂,为什么她的亲姐姐会被送走。
到底是送了还是卖了……总不至于是填枯井吧。
一身冷汗。
她牙齿情不自禁地打颤,从心底害怕得发麻。
前一会儿妈妈还是季若云心里的英雄,坚强勇敢,一个人撑着家。虽然有些愚昧,但也不能全怪她。她爱自己的儿子也疼女儿,和别家重男轻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