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昭那番话如轰雷掣电,直把她震得魂荡魄销,迟迟难缓过神来。
他竟是全知道的,却瞒着谁也不说。
他那样憎厌嫌弃她,见着从不给好脸色,冷言冷语戳她神伤,总惹她背后掉眼泪。
他这样大府的斯文少爷,读着孔孟,手拈墨香,仕途清风,端端方正的禀性,却为她终犯下伤天害理的事儿。
舜钰不敢想他是怀着怎样的心绪,给秦柱送上黄泉毒酒,挖去李嬷嬷双目,毁她耳鼓。
抬起脸儿,茫然然在人群中找他,怎触目的仍是那沈二爷,穿一身宝蓝万字穿梅茧绸直裰,背着手,虽含着微笑,面容柔和的同秦砚昭说话,可浑身散发的迫人威势,却不遮不掩。
似意识到有人再窥他,突然就朝舜钰极快地看过来,那缕目光犀冷又锐利,也仅短暂的一瞥,即刻收回。
“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只绿鹦鹉骂够了李光启,忽而捏细起嗓子,自言自语吟起诗来。
众人拍掌跌足,笑得大声又爽朗,层层遪遪穿廊过壁而去。
外头在燃放爆竹,“轰”地一声炸响,青烟飞窜进窗棂,缓缓弥散开来。
舜钰脑中混沌又昏蒙,她正欲出去透口气儿,却见一众簇拥着朝门口去,下财筵席已在正厅备好,三五管事来催请过去。
舜钰又朝后退,直至背脊紧贴冰凉的墙壁,看着面生的高官从身前过、李光启同秦仲谈笑着过、秦砚昭恭听徐令的话,目不斜视的过。
沈泽棠不急不徐近至……却在她身前顿住,眸光微深,淡淡地问:“冯舜钰,你躲在这做甚,晓得为师在,怎不来拜见?”
一众止下脚步,齐齐朝他俩看来,秦砚昭也调过头来,面色若常,眼神却陡然黯沉。
秦仲似乎这才发觉舜钰,忙吃惊道:“四处寻你,你却在这里哩,还不赶紧给沈大人见礼。”
舜钰低眉垂眼至沈泽棠面前,鞠躬再做一揖。
沈泽棠静观她乖顺的见礼,再直起身,朱唇儿开阖说着什么,他未仔细听,也并不在意。
眸光只在少年雪白颊腮略微停留,有掌过残留的红迹,他让她自罚掌面,她下手这么狠作什么。
再扫过她颈上青紫的指印,眼眸一睐,伸手拂去她肩上碎红片绿,不言语,只辄身朝门外走去。
秦仲给舜钰使个眼色,唤她赶紧跟上。
舜钰颌首应承,待一众从身前过得七七八八后,她紧随着走,路过月洞窗前,莫名就朝外瞟去,心猛得攥紧一团。
那片花繁叶茂的蔷薇架,有凤蝶粉腰翩跹,一只黄莺儿轻落,夏风吹走青石板径处最后几片落红。
原来这里,能把那处的风景,尽收眼底。
第壹零贰章 吃筵席
李光启是个好热闹的人,待一干众人缓至正厅,又有不少官客正坐卷棚内吃茶聊谈。
见得徐令、沈泽棠之流,平日朝堂之上。素来只可远观,多揣敬仰畏惧之心,此时忙站起整冠理衣,上前作拜见礼,这般又耗去近半个时辰,才得入厅安席。
今是纳吉的日子,筵席按南北开桌,秦砚昭、秦仲及李光启坐北面主位,徐令及沈泽棠为主宾列南席。其他众人亦按官品、身份谦恭礼让地叙坐,直至再无虚位。
秦砚昭这厢才把盏敬酒归位,抬头便瞧见一个白面朱唇小书生,憋红了脸,孤零零站在门槛边,一副无处落坐的可怜模样,正欲开口,却瞟到沈泽棠把管事唤到身边轻言两句。
那管事抬袖擦抹额上淌下的冷汗,点头哈腰迭身应诺,转身急朝小书生去。
秦砚昭蠕蠕嘴角不再看,另端起细瓷碗吃茶,顺而遮掩去眸中渐生的懊恼,终是,晚他一步。
舜钰有些窘迫的四处边量,她最后个入厅,厅里已是坐得乌压压一片,人挨人,肩并肩,竟没个插足的空隙之地。
下意识朝秦砚昭望去,却见个管事匆匆上前来作揖,满脸陪笑道:“小爷实在失敬,是奴才疏忽,现已在主宾南席添加一副桌椅,请随我即去。”
主宾南席!舜钰微怔随望去,果不其然,三五仆役正在沈泽棠侧旁,抬摆黄花梨四方桌及官帽椅。
实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遂收眸朝管事建议:“我一廪生,无官无爵岂能坐那里,实有违吾朝律令,不妨在五席加一花凳凑和即可,我并不介意。”说完话儿,抿紧了唇,只顿足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