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随沈泽棠至舱门前,见霍小玉粉黛未施,披头散发缩在床最里头,两手攥着锦褥搭在胸前,因攥得太紧,手指都泛起青白,一双秋水明眸瞪得滚圆,尽是恐惧惊骇之色。
她喘着气,言语多凌乱:“这是哪里,我怎会到了船上?我明明正在房里抚琴……”
杨清听得不耐烦,呵斥道:“霍小玉休得装神弄鬼,若执意不听杖责伺候。”
霍小玉显见被唬住,也就稍顷,忽又不管不顾地厉声疾呼:“我不是霍小玉,也认不得你们,你们又都是何人?”
杨清愣了愣,舜钰心底诧异,悄悄瞟沈二爷神情,见他蹙眉觑眼,面庞无波的沉静。
他朝沈容耳语几句,再向霍小玉走近二三步,不远不近的距离止住,语气一贯的温善:“你莫害怕,不管你是谁,这样吵闹总于事无补,我命属下打些热水来,再请个婆子伺候你,待你梳洗妥当,我们到舱厅内再说个明白。”
语毕即辄身出了舱房。
……
半个时辰后,霍小玉由婆子搀扶着来到舱厅。
但见她着牙白色靠身小袄,外罩青缎比甲,下穿秋香洒花棉裙,隐约露鹅黄香罗足尖,小脸黛粉浅施,梳堕马髻,松松插着一枚含穗凤钗,缀几朵水粉绢花,上前给沈泽棠及杨清盈盈施礼,很有教养的样子。
她虽然身子还因害怕而颤抖,却比先前的歇斯底里平静了许多。
众人变了脸色,把不敢置信暗藏心间,包括沈泽棠及冯舜钰。
这还是那个行为举止风流放荡的霍小玉吗?
沈泽棠的前妻是大家闺秀,冯舜钰原就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该是怎样的作派,就是眼前这女子的作派。
实难以相信这竟是同一个人。
沈泽棠看她垂着颈,紧屏两腿儿抻腰端坐,眸光微烁,遂手指杨清,面露微笑问:“这位官爷你可还认得?”
霍小玉抬首朝杨清看去,忙又瞥开,低声回话,道不认得。
沈泽棠又指向罗永贵让她辨,依旧道不认得。
沈泽棠声音很温和:“你怎会连他都忘了?你们欢爱一夜,又偷拿他三百两纹银,怎能忘记得干净?”
第叁零陆章 迷魂错
霍小玉脸颊发白,嘴唇哆嗦道:“小女年方及笄,待字闺中,熟读《女诫》、《内训》,素来言辞庄重,举止消停,品性严肃,岂能做出此等淫贱放荡,有失阃范的事来,还望大人明察。”
杨清忍不住拈髯讽笑:“知晓你爱扮戏文闺秀,撒娇弄痴,倒也惟妙惟肖,却要分场合主次,问案堂前庄重肃穆,岂能允你装神弄鬼,再如此胡搅蛮缠,杖责伺候!”
霍小玉不敢再言,只以帕拭泪,神情又惊怕又委屈。
沈泽棠略思忖,温声问她:“婆子替你梳妆时,想必镜中已见容颜,旁得可搪塞推托,自己长什么样也认不得吗?”
不提还算罢,听得他问,霍小玉竟大声哭起来:“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怎生是这种模样,这个人决计不是我……”
沈泽棠又问:“那你告诉本官,你到底是谁?”
霍小玉已是泣不成声:“小女是‘乐善庄’的人,名唤赵青青。”
杨清神色大变,沈泽棠看在眼里,有些疑惑道:“乐善庄庄主可是赵守善,原大理寺卿?”
杨清忙回话:“沈大人所言极是,赵守善卸任后,将镇江一处故居改建成‘乐善庄’,占地辽阔,里头厅殿楼阁峥嵘轩昂,山石花木奇巧名贵,且他乐善好施,广交侠义之士,每年正月十五,在庄前搭凉棚十里,施粥赈济饥民,颇受一方百姓爱戴,赵守善确有个女儿,疼爱至极,名就唤赵青青。”
沈泽棠颌首,目光深邃盯着霍小玉,观姿态仪容,言行举止,却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朝沈容低声吩咐,沈容得命去了不久复回,端着个牡丹图织金锦匣,摆她面前打开,但见流金璀璨,玉石泄翠,直耀人眼目。
霍小玉仅淡淡扫过,眼眸就瞥向旁处去,全无兴致的样子。
沈泽棠只觉有趣的笑了:“你都不屑看么?这可是你霍小玉的钱财。”
便观她抿着嘴回话:“大人说了,这是霍小玉的钱财,非赵青青的,她人之物与我何干呢,谁要谁拿去,我是断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