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泾清咳一嗓子,那人这才被惊动,连忙走至沈泽棠面前拱手作揖,说道:“下官不请自来,万望沈阁老恕罪。”
沈泽棠笑了笑:“秦院使过谦了!”遂邀他相坐,又命侍卫重新斟了滚滚茶水。
原来来客不是旁人,正是太医院院使秦仲。
“前些日下官回至京城,方知沈阁老喜结良缘,未能亲自到贺深感有憾,今特意备下喜礼而来,还请阁老笑纳。”秦仲很恭敬。
沈泽棠淡道:“当年家母有幸得你医治,才能安康至今,我心中犹存谢意,你无需这般客气。”他又添了句:“秦院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何事直说就是。”
秦仲见他言语坦荡荡,反倒有些踌躇,斟酌半晌问:“不知沈阁老娶的夫人是哪家闺秀?”
沈泽棠浅笑:“梁国公徐令夫人的甥女,闺名田姜,今年初及笄。”
秦仲拈髯:“倒从未听闻梁国公有甚么甥女!”
“高门大族京城内外的近亲远戚,若旁枝错节般繁杂,秦院使虽未听闻过,并不能说就没有。”
秦仲默少顷,又问:“下官的外甥冯舜钰如今又在何处?”
沈泽棠面不改色:“冯舜钰随吾巡查回京时,遭‘鹰天盟’劫掠而去,至今下落不明。”
“冯舜钰随沈阁老回京,旁人皆平安,怎就她出了事?”
听得这话,沈泽棠叹息一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的便是如此,该案已提交刑部过审,秦院使若有疑虑,去问刑部比问我更宜!”
秦仲见他答得滴水不漏,知问再多也是枉然。
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他觉得喉咙仍然发紧:“沈阁老毋庸隐瞒,吾儿砚昭已原原本本述与下官听,你新娶的夫人,便是我那外甥冯舜钰。”
沈泽棠面色依旧平静,看他一会儿,不疾不徐道:“她不是你的外甥冯舜钰,她是七年前,满门抄斩田尚书之女田舜玉,如今是吾妻田姜!”
秦仲来时已做足准备,可此时听来却字字若炸雷,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室中央火盆燃的并不旺,可他脊背冷湿透衫,额面亦覆密麻汗珠,心突突往嗓子眼撞,直撞得难以言语。
不知过去多久,他站起复又跪倒在沈泽棠面前,声音沙哑:“请沈阁老恕罪!”
沈泽棠神情一凝,终冷冷笑道:“要恕你何罪?私将罪臣之女带出藏匿之罪?任其女扮男装进国学、考科举、入朝堂之罪?或是秦砚昭杀吾家仆劫掠吾妻之罪?宗宗皆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你可担当的起?秦砚昭可担当的起?你们秦府上下又担当的起?”
“吾处处给你留有余地,你却步步将吾紧逼,现皆提至明面之上,秦仲你来说,此祸事应该如何收场?”
秦仲浑身颤抖若筛糠,“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请沈阁老指引下官一条活路。”
沈泽棠将茶盏重叩于桌案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株缀满花骨朵的梅树,沉默了片刻。
“秦仲你如实答话,田府满门抄斩案中你可有参与其间?”
秦仲听得一愣,旋而大惊失色道:“沈阁老何来此说?”
沈泽棠转身,目光犀利的落在他身上,似将他心底掩藏的秘密层层洞开,稍许淡漠道:“你答是或不是即可。”
第肆玖壹章 暗波起
窗外朔风紧起,彤云遮天蔽日。
房内光线渐暗,秦仲跪地静默若磐石,半晌才抬首,但见沈泽棠背窗而立,面容沉于昏蒙难窥喜怒之色。
他神情晦涩难辩,终低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沈泽棠显然并不感意外,他忽而问:“田舜玉如今嫁吾为妻,吾自会竭力护她,你本该难得糊涂、如释重负才是,何来的追溯求源,刨根问底之说?秦院使在太医院已有数年,除去行医治疾,素以寡言少语、谨小慎微示人,此次怎如此的不淡定?”
一只歇在窗前枝头、冷眼看世情的老鸦,忽”呱“的哑声朝苍茫天际飞去了。
秦仲收回视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却趋平静,不答反问:“吾等身怀医术者,一向不问佛法。昨闲来无事,恰看了《涅槃经》章说业有三报,沈阁老可知是哪三报?”
沈泽棠回他:“业有三报,一现报,二生报,三后报,现报者,善恶始于此身,即此身受;生报者,来生便受;后报者,或经二生、三生、百生、千生然后再受。三业殊体,各自有定报,定则时来必受,非祈祷之所移,智力之所免。此为佛法所定,按俗语来揭,善恶有报,不是不报,乃时候不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