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昭目光落在棉帘的缠枝莲纹上,他笑了笑:“父亲大可放心,吾两世回转岂能容许自己再犯错,就算是错,亦能将他扳正。”
没听得回应,转首看去,秦仲径自一钟钟在吃酒,显见他的话未曾入耳,遂不再停留,挑帘来到廊前,风雪挟杂湿冷扑面而来,顿时精神一振,房里炭火烧得暖,混着药味及酒菜香,再说着那般沉重话题,实令人胸口憋闷。
无需厮童伺候,自撑青布大伞,衣袂缱风地穿园过院,直到二门,官轿早已备好,跟随的厮童连忙打起轿帘,他撩袍端带入坐,吩咐去工部衙门。
轿子摇摇晃晃抬出府门,出了胡同口,是条闹市街,冬至将近,年味渐足,熙攘人潮涌动,轿子走得不快。
他头不知怎地有些晕眩,屈指揉捏眉间,心底生起股子焦燥,索性朝轿外看,忽见处绸绢布铺子前,停驻一辆乌油青蓬马车,依旧挂着并蒂莲鸳鸯大红帘子,四周皆是白茫雪色,衬得那红好生刺目,有锦衣侍卫在门前把守。
……
田姜看着一卷卷布匹整齐地挨捱。
有缟青檀赭等三排,有红黄橘橙等五列,更有各样纹底布帛锦绸繁多,花色炫耀,十分好看。
掌柜认得沈桓,早接报沈二爷新娶的夫人要来,悄眼睃她解了斗篷,着藕粉薄袄,鹦哥绿绸裙,足踩镶貂鼠毛的丁香绣鞋,相貌独具,京城难觅。
连忙暗吩咐伙计,五老爷恰在近处,紧去寻来,吩咐婆子火盆里增炭,铜炉里添香,自己又是上前见礼,又是捧茶斟水,很是殷勤伺候。
田姜边吃茶,边环顾四周,饶有兴致问:“铺子里的布匹皆在这里?”
掌柜恭敬回话:“皆在这里,只除去五老爷才从江南运回的丝绸缎子,若夫人想看,小的让伙计去取来。”
田姜摇头笑道:“这里已有许多,我若挑不出中意的再取无妨。”
她放下茶盏,带着翠梅采蓉在布匹间穿梭,这个瞅瞅,那个捏捏,彼此嘀咕个没完,沈桓开始还背手随在她们身后,稍刻就有逃之夭夭的冲动。
“沈指挥使,这个做袄子可好看?”田姜扯着一片在身上比划,是串枝四季花绫绸子。
“好看!”沈桓咬了咬牙:“夫人穿甚么都好看。”这话他说有不下十次……
却见田姜抿起嘴儿把那绸缎放下了,采蓉有些奇怪:“沈指挥使说好看呢。”
田姜满脸笑眯眯:“他若觉得好看……总是不能穿的。”
沈桓只觉有口老血要喷出,敢情竟是这么不待见他,阴沉下脸,道声告辞,辄身便往帐房里去。
徐泾等几正围着火盆烤红薯,香味已渐起,见他自来,掇条凳子近前坐,拿起铁铲在炭灰里扒出个红薯,摁摁软透溢出糖汁来,也顾不得烫手,边剥皮边吃起,想想嘴里怨道:“这冯舜钰自卸下男装,性子也大变,我今方信她果然是个女的,自己忒有眼无珠。”
“你现在才信?二爷娶妻都多久了?”众人叹息着笑问:“又是何来此言?”
沈桓吃得很香甜,舒展眉宇道:“瞧选个布料就知是娘们,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你说不好看她说你没眼光,你说好看她还说你没眼光,最佩服二爷老谋深算,晓得来这里折腾人,索性临阵脱逃了。”
“瞎胡说甚么,二爷是有客见而耽搁。”徐泾笑道:“俗说女为悦己者容,若真是二爷来,夫人选起布料反倒容易。”
“二爷往昔倒从没陪梦笙夫人……”侍卫张宏欲言又止。
徐泾低声说:“那哪里能比得。”他顿了顿,问沈桓:“今日来客是何人?”
沈桓端盏吃茶,顺口气回道:“听沈容禀报,是太医院的院使秦仲,此人素不与官员往来,今儿特地登门拜访,实在蹊跷。”
徐泾拈髯沉思之际,众人又说起旁来。
……
再说田姜,眼见沈桓气沉沉地走了,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送走这尊神,我们选布料,他凑甚么热闹劲儿。”
采蓉笑道:“或许他也想裁匹布送喜春也未定。”
田姜不信,沈桓她好歹了解其脾性,粗犷豪迈,对女子不是死缠烂打的主。
落花即无情,流水便无意,更况还牵扯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