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丫鬟迎春及菊芳,一个抱坛三花酒,一个端盘捏盏走至桌前,那盘里是切好的肉灌肠,片片胭脂红色,引人垂涎,小丫头捧来热水伺候她们净手,何氏笑说:“二弟妹心思灵巧,炖鱼蒸蟹甚煎个肉饼都好滋味,我想着也展展身手,亲自灌的肉肠,你们尝尝可还能入口。”
薛氏道不惯熏肉的味儿,拈颗大红枣就着酒吃,崔氏兴致勃勃挟了片嚼,忽又捂着嘴吐出来,脸色有些难看:“这猪肠的臊味还在哩,大嫂自己尝尝。”
何氏半信半疑吃了片,皱起眉硬咽入喉,落口气道:“果然术业有专攻,我还是莫抢厨婆子吃饭生计。”
遂让丫鬟端去厨房,另换几碟凉菜用来下酒。
薛氏嗑起瓜子儿,问:“今二房请了李裁缝来裁衣,那布料子是老成字号新到的稀罕货,连我都没见过呢,三嫂子若有空闲,我们结伴去饱个眼福可好?”
崔氏摇头,神色冷淡:“我无这闲功夫,稍刻还得伺候老夫人们用筵,可马虎不得。”
薛氏抿嘴儿笑:“瞧着辰时在老太太房里,你对闵老夫人百般殷勤,伺候周到,她有送你甚么好物?拿来给我们开开眼……李老夫人送二嫂一个翠玉镯子。”
她那时全程坐在椅上,把戏儿看得十足。
崔氏面庞一阵红一阵白,倏得起身,谁也不理,头也不回地径自往门外走,何氏连忙追出去,在廊前拉住她的袖管,温言劝道:“你和她计较作甚,又不是不知她脾性,是个有口无心的,她说过算数,你气伤自己不值。”
“话不投机半句多,下趟她在这里,你就勿要请我来。”崔氏甩开她的手,脸色铁青继续前行,玖云歉然的告辞,抱着斗篷紧上,转瞬便不见了影踪。
迎春提食盒子进门来,看见大夫人冷清清站在廊前,眉目凝肃不知在想甚么,瞧见她才似恍过神来,随手揭盖看了眼里头的菜色,只简单道:“送进去罢!”
便再没多余的话儿。
第伍零壹章 起异样
说起高门大族富贵人家,总有祖辈传承的清规戒律,以警醒后世子弟,使得府门荣光能得百年延续。
这清规戒律之中,却有雷打不动一条,便是忌主子间、仆子间及主仆间咬耳朵嚼舌根,传些闲言碎语。
有人不屑,不过薄薄两片肉,上下一碰间,怎就与府门荣光扯上瓜葛。
他却不知,古话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另有言证:一人画虎,三人成虎。长此以往,必会惑乱关系,离间人心,耍奸弄计,不得安宁,后至名声败坏,外人生唾,旦有一日祸从天降,再懊悔晚矣。
是以这日田姜在房里,与几个近身丫鬟围火盆做针黹时,采蓉把何氏做坏肉灌肠,当笑话讲给她听,田姜不以为然,反诫训她们道:“蚊虫遭扇打,只因嘴伤人,这种贬人志气、说三道四的话,截此为止,万勿再传。”
采蓉等几连忙称是,田姜不知怎地,就勾起腹中馋虫,朝翠梅问:“可记得李侍郎遣人送来的扬州大螃蟹?”
翠梅笑道:“自然记得,二老爷瞧着夫人爱吃,托李侍郎又送一篓来,有十只团脐肥蟹,夫人命糟了封坛,林家媳妇特意摆在柴房通风干燥处,至今还未动过呢。”
田姜遂让她去开坛取三两只来,翠梅应承着走了,不多时拎着食盒回来,把大盘取出搁在桌面上,田姜净了手,看那糟蟹被林家媳妇一只横竖两刀,宰成四半,片肉若白玉,黄油亮如金,更有一股子酒糟香气四处弥漫,这味道原是她极爱的,可此时却莫名觉得腻,不甘心的舀一小匙黄往嘴里送,才碰舌尖,即觉恶心倒胃,眉间蹙成一团。
采蓉见着,忙端来香茶给田姜漱去口中残味,又拿颗甜梅子给她含了,这才稍缓过气来,也不敢离近,复又回至火盆边闷闷坐着。翠梅唬了一跳,道:“难道也糟坏了不成?”
叫上采蓉和门前两个小丫头珠儿和画儿,一道围在桌前尝那蟹。
她们几个京城长大,素不大碰这些,因而吃不出好坏来,唯有这画儿,她爷老子是南方人,应季时,也常弄些虾蟹糟醉酱腌了佐酒吃,自然不如此等肥美,壮起胆剔肉挖黄吃得爽快,不忘说道:“就是这味儿,糟的香极了,不曾坏。”
翠梅便去安慰田姜:“兴许晚间受了凉,是以闻不得腥气,稍会熬碗紫姜汤服下暖过肚肠,定会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