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紧盯着舜钰问:“你叩心自问,吾的决断就这般不可谅?”
舜钰蹙眉淡道:“自古观今,明帝贤君得良臣猛将,反之,昏帝暴君多傍奸臣佞相,何也?齐晏婴铺政三朝国君得盛世、汉黄次公受帝刘彻重用稳国运、唐魏徵辅佐帝世民创贞观大业;反之,汉有帝刘祜毒杀廉臣杨伯起、宋有帝赵构斩杀猛将岳鹏举、端拱罢贬清吏范文正,何也?只因良臣择主而事,忠臣不事二主。”
“良臣非忠臣、忠臣亦非良臣。良臣如晏婴、黄次公、魏徵者,辅佐明帝贤君,其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芳名流传,福禄富贵无疆。而忠臣不辨明贤昏暴,唯帝命是从,反身受诛夷,陷君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
“杨大人身受皇帝器重得于你是忠臣,蒙眼捂耳助其作奸犯科,“鹰天盟”背后皇帝及徐阁老残害忠良,有你替其们遮掩灭迹,你沾沾自喜自己的忠,却绝非世人眼中良臣所为。天理恢恢,邪不压正,终有沉冤昭雪之日,至那时君臣恶名远播,不得民心,杨大人还会傲于你的忠么?”
杨衍失了容色,想封驳她,却又脑中混沌无言以对,遂轻笑说:“我真是醉了,竟然辩不过你。”
舜钰瞧他又吃尽一盏酒,想想道:“杨大人有大才,又恰逢寿诞,冯某不忍见你堕入泥淖,是以多劝几句,良臣忠臣一字之别,亦是你一念之间,望三思而后行。”
她一面说着,一面看窗外天色渐暗,遂将吃了大半的桂花糕收起,起身作揖告辞。
杨衍没留她,只指向油纸包儿,口齿有些不清:“这不是给吾的寿礼么?你怎能带走?小气!”
舜钰哭笑不得,把桂花糕重又放回桌面,一径地走了。
不晓过去多久,杨衍掐了块糕递进嘴里,已然凉透,不甜,果然非一般的难吃。
……
舜钰让轿夫抬她至报国寺,即给了赏钱下轿,不紧不慢朝杨林胡同方向走。
七夕将近,人流渐起,多是为采买应节之物。
路边铺子吆喝叫卖各种精雕的小佛像,贵重的用栏座或红纱碧笼罩着,或用金珠牙翠装饰,这样的被显富人家请去,平民百姓则多驻足在瓜雕的佛像、或油面糖蜜做成的果食花样前赏着。
舜钰瞟见个彩色的面人,又叫“果食将军”,仿门神秦琼拿兵器的模样,很是逼真细巧,便买了两个,拿回去逗元宝小月亮玩儿。
待她拿着果食将军挤出人群,忽有个人擦肩匆匆而过,他魁伟健壮,走姿虎虎生威,瞧着甚是熟悉。
“沈桓!”舜钰大喊一声。
那人肩膀一颤,本能的回首望来,视线相碰,如见鬼般落荒而逃,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第伍捌玖章 徐蓝来
舜钰紧着追几步,无奈人海茫茫,终是瞬间没了身影。
心底纳罕沈桓怎会在此,若是来寻她又何必逃呢……一路百转千回走至杨林胡同,秦宅乌油大门前,站着个男子。
夕阳缱风吹动他的裳袂,金黄的光晕打照身上,淡柔了那份刚硬不羁之气,见她渐趋走来,隽颜愈发显得柔和。
“徐蓝!”舜钰惊喜地跑近他,不似前些日那般胡须拉碴的,整理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有淡淡青色,唇角噙一抹笑意。
“你何时来的?怎不叩门进去?”舜钰扯住他的衣袖,仰起小脸眯着眼微笑。
“等你。”徐蓝回答简短,感染了她的好情绪,指骨抚过她被风吹散的鬓发。
舜钰见他臂弯拎着锦布包裹,欲问是甚么,恰听“噶吱”推门声,董大娘端着铜盆迈出槛儿,盆里水气热腾腾地,搁着只捋光半身毛的肥鸡。她怔了怔,凤目一径朝徐蓝上下打量,堆起笑容问:“这位是爷官场的同僚?年纪轻轻可俊!”
徐蓝朝她作个揖,舜钰颌首不多言,抬手叩钹,里厢婆子过来开门,很远就听得小月亮嘤嘤咛咛在哭。
“她怎在哭?”舜钰边问边加快脚步朝正房走,徐蓝紧随在后。
陶嬷嬷迎过来,看了眼徐蓝,忙回话:“不碍事,元宝淘气踢到姐儿肚子,就委屈了。”
“娇气。”舜钰放下心来,想想低声又道:“沈桓可有找过你?”
“不曾!”陶嬷嬷反问:“夫人怎问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