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瞟见满满有盘糟螃蟹,挟只搁碗里,拆去麻皮丝,挑掉一块茴香、一片甘草。
杨衍饮口酒觉得烧心,便只吃香茶,看舜钰倒是挺欢乐,自顾掰条蟹腿边吃,边咂口神仙酒,小脸一副赛神仙的态,他不禁莞尔,莫名被引得馋:“给我条蟹腿。”
舜钰手微顿:“在下替杨大人挟只肥的罢。”
遂要伸筷去挟,却被杨衍阻了,他说:“我脾胃虚寒,不敢多食,吃点儿腿子肉即可。”
接过舜钰递来的蟹腿,可那眼神却令他不喜,语气含起讽弄:“你勿要同情我,这身骨再是不济,娶妻生儿还是行的。”
旋而蹙眉看向姜海:“樊司丞在哪里?他表妹呢?”
正问着,樊程远已匆匆走进来,抹把额头薄汗,再拱手道:“下官那表妹实在是倔性子,只道闺阁女儿怎能抛头露面任由男子相看,死活不肯随来,还望大人恕罪。”
杨衍倒无谓,他本也不过心血来潮,倒是姜海言带戏谑:“你不是说她性子分外柔和么,大理寺官员可不兴打诳语。”
樊程远笑回:“下官亦说她小家碧玉难登台面,比不得京城名门淑女眼界高宽。”
杨衍摆手淡道:“一日夫妻,百世姻缘。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只是无缘份罢了,与名门淑女或小家碧玉无甚干系。”
姜海等人便不再纠结于此,又闲聊起旁的话来。
黄四娘抱着月琴开始唱曲,一众推杯换盏,语笑暄阖,倒把素日的嫌隙拉近不少。
正是兴起时,忽听得邻壁两声重重踢门,振得屋顶似在颤动,接着脚足凌乱纷响、尖喊吵嚷不绝,黄四娘停了唱曲,疾步朝门方向去,苏启明樊程远等几也随在后。
舜钰看杨衍同姜海凑近说话,她亦好奇外头出了何事,拿着只螃蟹悄起身,走到廊前不禁怔住,但见邻壁雅阁,七八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门边,拉弹唱曲的艺人及锦衣华服客、被连推带搡从里出来,喝令赶紧离开,渐不再有人出。
细听房里人声依旧杂乱,也就片刻功夫,三四锦衣卫将两人五花大捆押出,她定睛望去,那两人竟赫然认得,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刘燝,一个是五军都督府佥事杨凤,神情皆愤怒溢于言表,形容狼狈至极。
舜钰心底沉甸甸地,见锦衣卫开始陆续离开,遂让开道贴墙而站,蓦得左手腕被只大手箍住,惊得扭头去看,却是锦衣卫千户曹瑛(清风),他目光幽沉也在看她,有抹星芒一逝而过,嚅唇想说甚么又没说,忽而唇角勾起,放开她,另只手拈过她紧捏的螃蟹,放嘴前咬了口。
边吃着,边大步走出舜钰的视线。
第陆零柒章 小调情
舜钰下了马车,朝苏启明拱手告辞,方抱着一坛神仙酒往杨林胡同走。
她其实没吃几盏,哪想得这酒初入口绵甜,后劲却凶猛,此时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
秦宅前靠墙站着沈容,正在拭剑,月光如炼照在他身上,衬得整个人清清淡淡地。
蹙眉看舜钰走近,他剑入鞘中,话不多说,只简短一句:“二爷在等你。”擦身而过走向胡同口。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听得铜钹声响,院里扇火炖药的董大娘抬起头来,见是舜钰忙说:“二爷在净房,您先回屋里等会儿。”
舜钰咧嘴笑着往净房去,沈桓蹲在廊上边嗑瓜子,边逗只白猫玩,铜铃大眼直瞟酒坛子:“甚么酒?二爷在洗澡,光溜溜地,你个女子,进去羞不羞!”
“要你管!”舜钰两腮酡红,语调清脆:“我请二爷吃酒。”
“当心吃一嘴子洗澡水。”沈桓冲趔趄的背影喊,扭头瞧董大娘掐腰站着嗤嗤在笑。
“董娘子你笑甚?我可懂二爷的规矩,你净等看她稍会被撵出来的狼狈相!”说着把瓜子皮洒地面上,趴俯的白猫儿伸舌头舔了舔。
董大娘叹息一声:“沈指挥使打算何时娶妻?记得你欢喜那个叫喜春的丫头……”
沈桓一骨碌站起来:“沈容去沽酒半日了,怎还不回?莫不是道上遇见小妖精被迷了魂魄,我得瞧瞧去……”嘀咕着溜了。
董大娘有些好笑,这沈桓嘴上混话串串不饶人,实则却是个甚么都不懂的纯情汉子……摇摇头,扇起一缕青烟,药罐子咕嘟咕嘟溢出苦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