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婆继续说:“你休得怨我无情,这几年可曾亏待你半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观音菩萨供着,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青春年少好辰光已如水流远,看那些熟客贪鲜恋嫩又有几者再回头把你顾?顾着这几年间母女情,今晚我也为你同曹爷争取过,要麽替你赎身养府里去,要麽就卖进军营为妓?你猜他怎地回话?”
“他怎地说?”金桂揪紧手里锦帕子。
虔婆道:“他说赎身钱一早给了你,爱怎样处置随意,再于他无关!”
金桂听得如五雷轰顶,心若死灰,骂了几句杀千刀的负心贼,你让我不得好死,我亦让你不得好活。
遂咬紧银牙恨声问:“妈妈你想不想赚白银两百两?”
“此话是何意?”虔婆怔了怔,旋而笑起来:“怎地不想呢,若有两百两养你们到战后也无妨。”
金桂拿起铁揪拨弄火盆里的炭灰,稍顷道:“南屋里曹爷带来的人,就是今日官差给的画像里的那位!”
“胡扯白赖罢你,画像里是大理寺的官儿,是个爷们,怎会变成女子?”虔婆摆手不信,但看金桂冷脸不似玩笑,又去拿过画像凑近灯前细看,再把前因后果想过,倏得心怦怦跳至嗓子眼,大惊失色。
……
这日阳艳地干,光秃秃树枝上立满冬雀,唧唧喳喳闹将个不停。
北镇抚司院里,十几锦衣卫正在比试拳脚功夫,曹瑛蹲在垂带踏垛前慢慢拭剑,寒光在剑尖流淌,映出他冷隽的侧颜。
锦衣卫指挥同知黄良被簇拥而来,众人肃立见礼,黄良开口下命:“方接刑部递来的确讯,追逃的大理寺寺正冯舜钰有了信儿,需汝等配合一齐前去捉拿。”
有个锦衣卫笑叹:“隔三岔五被刑部忽悠东忽悠西的,这趟怕不是又白忙一场。”
黄良摇头正色道:“此次十之八九是真,据报信的说冯舜钰藏匿在正阳门长安大街西向妓儿街,是个虔婆贪图赏银来告的密,你们谁带队人马走一趟?刑部为抢功,已经直朝那里去了。”
曹瑛持剑入鞘,上前一步拱手回话:“吾正闲着无事,愿带人去缉拿案犯。”
黄良无所谓谁去,颌首同意想想又道:“你需多谨慎,除刑部外,听闻秦尚书也乘轿前往,他若也想抢功劳,你就让着随他罢,得罪不起。”
曹瑛应诺下来,随即骑马带队,如风般直朝妓儿街行去。
这正是:
事难万无一失,百密总有一疏矣。
第陆叁柒章 曹瑛怒
曹瑛骑匹草上青高头马,带队锦衣卫跑驰在妓儿街尺把宽的窄巷中。
这夜场的快活林,在白日里如死过去一般,凛冽的过道风如刀,划刻两边灰墙痕迹斑驳,阴暗处积雪堆化得青石板湿漉漉一片,时有狗儿挠门狂吠,皆被淹没于马嘶蹄踏声里。
很快辄至鹌儿巷勒缰慢行,放眼望满满当当挤的俱是刑部衙吏,听得声回望见来者是锦衣卫,连忙艰难地让出一条道来。
曹瑛下马手持绣春刀朝院内走,恰刑部右侍郎张暻过来,他俩拱手见礼毕,并肩立于棵梅树下,看着一众各房进进出出。
张暻忽压低声叱道:“看你干的好事?怎麽跟沈二爷交待!”
曹瑛面无表情,默片刻问:“冯舜钰抓住了?”
“不曾!”
曹瑛又问:“虔婆在哪里?”
张暻朝右侧间耳房呶呶嘴:“在那里关着,还有个叫金桂的娼妇。”
曹瑛颌首不再多言,抬足迳往那房大步走去。
虔婆正坐立不安走来踱去,金桂瞟她一眼冷笑:“曹爷同你交待要出京缉人,慌甚麽,待他归回你我已如鸟儿远走高飞,何足惧他!”
虔婆眼皮子一阵猛跳,还未及开口,听得嘎吱推门响,随音望去顿时呆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人背对门外和煦温阳迈进了槛,面庞却笼于房内昏暗而显得模糊难明,但浑身凝聚的阴冷戾气,让他似从地狱走来。
虔婆两腿似筛糠,唬得魂飞魄散,看到槛外站定不前的张暻,着绯红官袍,是刑部的官儿,顿见救命符般,声嘶力竭高喊:“张大人救救老奴,缉犯是曹爷带来……”
张暻润眼温唇微笑,如没听到她的话,只朝曹瑛道声莫待太久,伸手亲自将窗门由外紧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