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煜思虑稍顷,朝舜钰淡笑:“谅你为母护犊之心,朕亦动容,但仍需替朕做一桩事儿,你亲笔写封信笺告知沈泽棠,招他带兵投城,若是不降,朕便将你绑上城头,当其面剖腹取婴,想来倒是壮观!”
众人听得不寒而栗。
朱煜又命蒋太医每日替舜钰好生保胎,不得出半毫差池,即起身命公公前面引路去皇后宫中。
待房中再无闲人,舜钰扶着床沿缓缓起身,这才发觉后背黏湿湿的汗透了衣裳。
……
已是一更天气,冯双林坐在暖轿中,摇摇晃晃往府邸抬行,本是阖眼养神,却又觉心烦气躁,伸手撩起车帘子,一股子寒凉之气吸入肺腑,倒有了些许精神。
残月隐没云端,花萼悄舒红瓣,胡同口除有一株老梅树,还有一个卖羊汤小摊子。
锅里有连筋扯肉的大骨及翻滚不休的白汤,腾腾热气氤氲了昏黄的油灯,歪斜的几张桌椅,仅坐着个年青人在吃酒。
他戴着黑笠,穿雪青棉袍,腰间却别着一把绣春刀。
冯双林从轿中走出,坐在年青人的对面,要了一碗羊汤。
年青人倒了盏酒给他,冯双林接过吃一口又蹙眉放下。
“莫嫌糙,足以驱寒气。”年青人执壶又倒一盏一饮而尽。
一碗羊汤摆到冯双林面前,洒了红红的椒油和碧绿的芫荽,他用调羹划散热气,舀出沉底薄薄的羊肉片。
冯双林俯首吃肉喝汤,那年青人终是忍不住了:“冯舜钰可还好?”
“她很会明哲保身。”冯双林头也未抬道:“却不是长久之计。”
年青人将盏往桌上一顿,即便喝了那麽多酒,他的嗓音依旧缺少温度:“我要进宫把她救出来。”
冯双林咽下喉间辣烫,笑了笑:“曹千户这是怎麽了?可不像平日里的你,勿要为个女人,坏了沈二爷筹谋多年的大计。”
曹瑛嘴角噙起抹嘲弄:“你个阉人岂会懂!”
“吾是不懂。”冯双林并不恼怒:“却懂他人之妻沾碰不得。此时非常之期,你有职责要守,若是胆敢轻举妄动,吾必先你一步将冯舜钰杀之……若是不信,大可试试看!”
曹瑛沉默半晌,忽然起身疾步离去。
冯双林放下调羹,端起粗茶漱口,经了这些年,他还是不习惯羊汤的膻味儿。
……
沈泽棠走进帐营,把将士的高声笑语挡于门帘之外。
辰时与千兵狭路相逢,不肖半刻便将他们悉数擒俘,离京城愈发近了,若不是雪路难行,他们理应走得更快。
他把黑色大氅脱下递给沈桓,坐到旺燃的火盆边,脱下浸湿的靴子,换上干燥鞋袜,接过侍卫手里的香茶慢慢吃着。
侍卫张宏进来禀报:“属下偶听俘虏的随军营妓,在谈论大理寺的冯寺正,遭吏部官兵捉拿一事。待细问过,是被名唤金桂的娼妇,因贪图赏银偷报了官。”
沈泽棠闭了闭眼又睁开,沉声命道:“带那金桂进帐。”
张宏应承着匆匆退下,沈桓斜眼睃他神情,话到嘴边又咽进喉咙里。
也就须臾功夫,门帘簇簇响动,听得脚步窸窣声、跪地嗑头声及女子惶恐地说:“大人饶命。”
沈泽棠似没听见般,只看着炭火出神,无人敢打扰,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抬首,深邃的眼眸中熊熊燃着烈焰。
第陆叁玖章为妻心
沈泽棠看那营妓,发乌打着结、脸白透着灰,眼亮蒙着尘,裙红滚着污,绣鞋被雪水浸的一步一渍印儿。
有诗证她的可怜儿:
祸不寻人人自寻,情不惹人人自惹。
昔日楼前风流花,今成营间断根草。
风欺雪淋翻绿腰,人丢马嚼不值钱。
劝君一句抵万金,凡事切莫肆意为。
害人害己终成空,报应立现在眼前。
沈泽棠抽出腰间青铜剑缓缓擦拭,语气温和地问:“你是如何至官衙通风报信捉捕冯舜钰,从实招来或许饶你。”
那金桂,亦是烟花寨中混迹数年,最擅猜度人心,已知不祥,只道:“都是虔婆起的贪财主意,于奴家无甚干系。”
话音才落,她便觉头上一松,挽成云髻的长发削落一地,听得沈桓怒喝:“娼妇再不吐实,将你绑去营外片成肉片喂狗。”金桂唬得魂飞魄散,连忙告饶:“大人莫急,且容奴家想全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