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和阿延虽然身份看似贵重,却看尽了这后宫中最污秽丑恶晦暗的交易与手段,所以在先帝病重临终前,东宫地位终于稳如泰山之后,他们夫妇俩便同心协力,一人专心对付前朝,一人细心整治后宫,渐渐把这些陋习和脏事给消除了十成有九,宫中风气为之肃清一净。
可没料想,三年后,她又在这宫里看见这等有伤天和的肮脏东西了。
看来,阿延将前朝江山大权牢牢在握,可后宫之中却远远没有这么平静。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纤细小手慢慢旋晃着这只小瓷瓶子,内心隐隐挣扎交战,最终还是将瓷瓶子里的药丸子倒进了小院子浣衣的水塘里,这水流通往宫后头的荡金湖,那药丸很快消散,便能消失无踪迹了。
这些事,已经与她无关了。
“咳咳,咳咳……”她拢紧了身上的大氅,低眸想了想,心念一动,微露喜色地开始在这野草丛生的小院子里四下寻找起来。
记得当年,她也是在后宫某些偏僻几无人烟的地儿找到那物的。
“霜重山间黄花尽,秋风漫岭闻阳荷”……
安鱼半躬着身在枯黄相间的乱蓬蓬中,终于看见了有两三枝形若修竹的阳荷,这阳荷又名观音花,是为野姜的一种,秋季娇艳锭放,冬季根茎鲜美,那根茎处裂生的紫红色蕾果,妖艳妩媚、芬芳宜人,煎炒焖烧皆可。
阳荷活血调经、镇咳祛痰,兼能消肿解毒、消积健胃。
她用手耙摘下几只根茎蕾果,捧在掌心,眼神不自觉温柔怀念了起来。
以前东宫最艰困的时候,米粮柴禾皆缺,她春夏秋冬总能想方设法在后宫所有不起眼的偏僻地儿搜刮来野吃食。
漏夜偷挖荷花池里的藕,大清早偷刨竹林里的嫩笋,几个大湖里的鱼也被她偷钓了不少,还有这冬日可以止咳暖胃的阳荷,都是她“祸害”的对象。
就这么这里偷一点,那边攒一点,她一点一滴把小阿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养大了。
那时过得很苦,但却是薄萸娘一生中最欢快的时光。
她还记得阿延十八岁那年,他麾下已收拢了一批真正效忠东宫太子的文武臣子,寿辰那晚他低调宴请心腹重臣,席间神态尔雅谦冲、温润如玉……散了席,他这才允许自己松懈下来,醉态憨然地缠着她说要吃阳荷炒腊肉。
“寿宴上山珍海味再多,可在孤的心里还抵不过萸娘姊姊为我做的这一碟子阳荷炒腊肉的美味。”醉醺醺的他高高兴兴地吃光了那碟子菜,忽然搂住她,低下头来重重地吻住了她……
那一刹那,她惊得痴了。
俊美青年阳刚气息扑面而来,薄萸娘心如擂鼓,面红如霞,这一霎,她才真正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不再是那个单薄秀美少年,而是身形颀长肌理矫健,蕴藏着隐含风雷的爆发力……阿延,已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浓眉斜飞,鼻梁英挺,漂亮的脸庞逐渐棱角分明,锋利而强势……可是他的唇瓣却炽热柔软得仿佛暗夜里最令人心悸的缱绻美梦,辗转地、缠绵地索取吸吮舔弄着她,青涩而略带笨拙,却又带着浓浓的渴望与热烈……
这一吻,便是薄萸娘心动的伊始,这一刻,她心中真实地感觉到,面前的青年再不是她养大的幼弟,而是她的丈夫,她的天……
那晚,她静静地偎在他怀里安心地睡了一夜。
只是等隔天一早,当她睁开眼睛时,枕边已空,她怅然若失又脸红羞赧地抚摸着他睡过的那一侧,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浓烈灼人的男儿体温。
……可,也只有这一夜。
再见到阿延的时候,他刚练剑回来,满头汗水淋漓,英气勃勃,却拒绝了她上前为他擦拭,那身形微僵,退后动作之快,她那时早就该明白了才对。
他是后悔了,亦是酒后认错人了吧?
她后来才知道,其时阿延已经和乐正婥邂逅相识,有几次他私下微服出宫,都是为了要去探会佳人。
安鱼目光幽幽,眼角隐透泪光,旋即又自嘲地一笑,神情恢复清冷地捧着阳荷起身,去濯洗干净了几只阳荷,找了个大碗和调羹,另外自己点了一个小火炉,在上头烧了壶沸水。
尽管天放晴,不再下雪了,可还是冻得很,安鱼贪恋外头的冬阳,所以蹲坐在廊下素手纤纤地将其中一只阳荷撕开成丝,努力用调羹将之捣烂,再冲入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