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章同那道士松巍子跟在后头,因走在回廊之下,地方并不大,还要让了空位给黄门打灯笼,少不得要站得近一些。
顾延章心中早已生出奇怪,此时趁着两人离得近,更是转头打量了对方几眼。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这烛光太暗已是照不出人样一一明明只过了不到半日功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位松巍子的脸,好似黑了至少有七八分……
文德殿与偏殿相距并不太远,只走了片刻,三人便到了地方。
然则只是这一小段路,已是叫顾延章身上被汗给湿透了。
进得偏殿,里头早已布好了膳,地方虽然不大,却是灯火通明。
顾延章同那松巍子各自行礼道谢坐下,两人相面而坐。
他二人面前各有一张矮桌,矮桌上头左右两角各摆了两根大白蜡烛,烛光跳跃,映得人脸上纤毫毕现。
内侍上了菜。
两人向天子敬酒、道谢,复又行了一套仪礼,复才各自低头吃酒吃饭。
顾延章此时已经没有了多少胃口,一是热,二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一手拿着木箸去夹菜,头却是抬起来,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对面那一个道士。
一一不是他的错觉。
真的黑了。
而且黑了不是一星半点。
除却肤色,这松巍子的坐姿也甚是奇怪。
偏殿之中乃是跪坐,膝盖下垫有蒲团,面前虽然放了一方桌子,可那桌子乃是四脚矮桌,并不太大,从顾延章的角度,能将对面情况一览无余。
对方敬酒、吃菜、致谢、行礼,一应仪礼都做得非常妥当,挑不出半点毛病,可不知为何,坐得却是歪的,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此人的大部分力道都落在右边膝盖并足下,那左边一条腿竟是半悬空,过不得一会便要挪动一下。
只是这一回的松巍子早已不像两人下午头回见面时一般,行事大方不说,还十分进退有度,俨然一派得道之人的行状。
天子赐饭,又是在宫中,还是同殿而食,自然不能指望能吃饱。
顾延章只捡着容易饱腹的东西稍微填了填肚子,看着天子差不多吃好了,便也跟着放了筷子。
一席吃完,赵芮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顾延章道:“顾卿,朕召这一位松巍子进宫讲道,记得你从前也曾写过几篇文章,论那老、庄之道,今日可要一并听一听?”
如果没有头一回见面时松巍子那奇怪的表现,顾延章也许并不会怎么注意他,吃过饭便会直接告辞了,可正是已是存了疑心,觉得这道人甚是古怪,他听得赵芮顺口邀请,竟是直接起身道:“既是陛下所请,臣自是不敢推辞,正好近日也常在外头听得道长大名,难得这般凑巧,便沾了陛下的光,一并来听一听这位道长讲道罢。”
松巍子跪坐在蒲团上,原本面上还带着微笑,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见得顾延章这般反应,那笑容一僵,险些都要坐不稳,只好谦道:“官人过誉了。”
一面说,一面朝前头倾了倾身。
就在这一个动作之间,两滴汗液从他额头上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那汗液不是透明,却仿佛是混了白色泥浆一般,又白又浑浊,直直滴在涂了黑漆的桌子上,越发被衬托得白中透着亮色,仿佛还会反光。
第752章 巨响
赵芮大病之后身体虚寒,内侍们得了太医院医官的交代,哪怕是用膳的偏殿里也不敢大摆冰山,只是在内殿的四个角落各放了几盆碎冰而已。
松巍子在文德殿外头等了半日,已经热得不行,又跟着天子一路行了过来,等到此时跪坐在了蒲团软垫上,只觉得汗水被捂在头皮与那头发之间的一层头顶上,虽然称不上一片汪洋,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一小方池塘。
那汗水被摁在里头出不来,腌得他头皮都有些发疼发痒,偏偏又不能动弹。
两滴汗水滴到桌面上的时候,因他左边膝盖处一阵钻心地疼,是以并未发觉,好容易调整过了姿势,努力避开那一处地方,等到回过神来,桌上已是滴了三四滴汗液。
修义坊北张古老胭脂铺中出的铅粉一直十分有名,只要提到这一家,闺中女子、后院妇人们莫不夸赞,只说其质地细腻,擦在脸上又服帖、又自然,还能显得一张脸蛋白嫩嫩的。
然则无论哪一位女子,都不会顶着这厚厚的一层铅粉,大热天的在日头下晒上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