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未说完,黄昭亮已然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朝中给定姚监定姚冶下的课铁定额不到两万斤,定姚监中共有冶户近七百,每户分摊,不过三十斤……”
言下之意,朝中定下的定额课铁并无问题。
赵芮听得黄昭亮这一番话,不由得点了点头。
延州铁矿甚多,定姚监不过其中之一而已,未有提前准备,能在这极短的功夫里将定额数字一一报出,足以说明黄昭亮这名宰相做得称职,已是将朝中情况一一记在心中。而一户三十斤的课铁,按着赵芮所知,却是并不算刻寡了。
虽是这样想着,他还是叫来一名小黄门,道:“去提延州十五年中的课铁宗卷过来。”
黄门应声而去。
顾延章等人站在人群之后,并不上前,只看着前头形势发展。
前头吴益听得黄昭亮并天子应答完毕,又道:“陛下,朝中定额课铁三十斤,定姚监中却是派出了一百斤,其中差额七十斤,又去了何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魏王赵铎,大声道:“魏王殿下,那一户七十斤,七百户近五万斤的铁,又是去了何处?!”
随着吴益的一声质问,赵铎的脸色已经越发铁青。
五万斤的铁,几乎是三处丰矿的一年所产,数量虽然不算特别大,却已经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铁乃重器,能做武器。寻常人私藏这样多的铁矿,定是杀头大罪,他身为藩王,本该避嫌,可被摊上了这样一桩事,无论是谁听说了,都会忍不住在心中狐疑几分。
“吴翰林,此时与我何干?本王老老实实就在京中,不曾去得什么延州,更不曾听得什么定姚监,你拿这话问我,又是什么意思?没有证据,且莫要血口喷人……”这长长的一句话,赵铎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吴益御史出身,最不怕的就是打嘴仗,更不怕受人威胁。
他巴不得赵铎话说得更难听些,最好多威胁自己几句,对方话说得越狠,他吴益在士林间的名声就越好。
为国事、为江山社稷同藩王对质,不惜己身,以玉击石,这样的行径一旦传扬得更广泛些,说不得就要把他从前在邕州的旧事给洗刷干净。
他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显,只对着床榻上的赵芮拱了拱手,复又转身道:“本官乃是朝臣,上承天子,一心为社稷,行得正,坐得端,如何畏惧半点宵小魑魅!”
一面又低头道:“田复,你每岁课铁,都是交到何处?”
田复道:“小人每岁课铁全数交给监中里正……”
说到此处,吴益便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人,问道:“那可是你们监中里正?”
田复连忙点头。
吴益指着的那人穿着一身细布衣衫,看上去倒像个富家翁,此时跪在阶下,见得吴益指向自己,更是惊慌。
吴益问道:“你可是田复所在定姚监中里正?”
那人连忙点头,连连称是。
吴益又问道:“你每岁收的课铁,都是给了何处?可是自家随意摊派课铁?!”
他一番话问得不咸不淡,其中意思,却是吓得那里正早已两股战战,叫道:“官人,小人冤枉,小人不过听令行事,如何敢随意摊派!”
又道:“小人每岁收得课铁,全数都是上交给朝中派来收铁的差官,莫说一斤,便是一两,一厘都不敢胡来啊!”
吴益又问道:“每岁来收铁的差官,可是同样的人?”
里正道:“正是。”
吴益道:“若是给那你辨认,可是能辨认出来?”
里正连忙点头。
吴益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页,将其张开,不去理会里正,也不去管那田复,而是将纸页面向赵铎,问道:“殿下,此张画像中人,不知你可是识得?”
那画像当是由高明画师所绘,容貌、神情栩栩如生,乃是一个寻常打扮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有脖子处特地用墨点了一颗黑痣。
赵铎的面色越发难看,顿了顿,却是不得不道:“此时长得神似本王府上一名下人。”
吴益道:“怕不单说是下人罢?”
一面说着,一面又将纸页展在那里正面前,问道:“此人你可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