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檀之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确实不能如何。
老太太辈分最大,又是个大活人,如果她执意要派遣人回乡去,或是自己对外发了话,他便是知道,也来不及追回了。
最要紧的是,以她的性子,确实做得出这等事情。
此时此刻,杜檀之甚至能想象得到,当真遇上了,祖母遣人回去之后,又会怎样同自己辩解。
“多大点事,本是对家错,如今只是去说两句公道话而已,不收银钱、不受贿赂的,也未借你的名字,哪里又有毛病了?”
便同从前收了旧人乡人那般——
“人家来都来了,一月也耗不了多少粮食,如今正缺人做事,烧火挑水这等活计,哪里又做不得?”
后来收得进来,果然不少惹是生非,好吃懒做,仗势压人的,自家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拾妥当。
越是想,杜檀之越发觉得自己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话锋一转,顾延章却是微微一笑,道:“杜兄如今已是节察推官,按理,正该在家中说一不二,只是纯孝,才不好说重话,不过都是祖孙这样的血脉至亲,什么不能摊开来?杜兄千般好,却有一桩不好,只把家中责担压在自己身上,朝中情形如何,京都府衙个中滋味,判案之繁琐艰难,为何不说与老太太听?”
“那一户人家自是有大笔嫁妆,却俱不姓杜……”顾延章意味深长地道,“旁的都不要紧,这话我只在这里说,出得此门,便全忘了——杜兄当是志在大理寺卿罢。”
杜檀之坐直了身体,看向顾延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是看轻商户,我家便是商户出身,只是越是大商大贾,其中利益纠纷越是复杂,无论人口、产业、商铺、田亩,过上数十年,都有官司可打,惹上了这般人家,栗子好吃,热壳却不好剥。”
置身事外地点评了几句巨贾之家的家宅,顾延章轻声道:“法官之任,人命所悬,自太宗皇帝特旨降下诏书,峻其秩,益其俸,便不同于寻常职务,如今杜兄只是京都府的推官,倒是还不要紧,将来过上三四十年,果真有了这些事情,儿女都有了,说不得,孙儿也有了,想再隔岸观火,哪里还有那般简单?”
第384章 急召
“可莫要忘了,前任的大理寺卿,是如何被贬官的……”
不过是小妾家人仗着女儿的名头,在外强买了两亩田地,还是瞒着他去做的,谁晓得撞到御史台手上,几封弹章一上,又兼被翻了一个案子,才引咎外出了。
“换一个老太太,我也未必还会这般说,可你家这一位老人,年轻时能咬牙力供你叔侄二人读书,怎么可能是个蠢的,说不得,她比你还要看紧你的官职,不能叫半点外力扰了前程。”
“你把她当聋子瞎子来看,样样都护着,她便真成了聋子瞎子,可若是把对了地方,你将她当个厉害的,把她醒目起来,怕是要把你都给吓到了。”
“一时的香火重要,还是长久的香火、长久的官职重要?等一等,万事皆怡,急于一时,百事不就。”顾延章微微一笑,道,“杜兄不若回去问一问家中老太太罢。”
一桌席从午间吃到深夜。
临到分开的时候,杜檀之连走路的姿势都仿佛轻松了几分。
“也不晓得延章你下一任在哪一处任官,若是留在京城最好,你我二人,也能常常在一处坐一坐。”杜檀之立在松鹤楼门口,见左右无人,便拱了拱手,笑道,“谢字我便不多说了,且等我把事情给解决了,再邀你来家中喝酒!”
顾延章也回了一礼,笑着打马回家不提。
没两日,朝中终于有了动静。
顾延章的差遣下来了。
考功完毕之后,他转迁左正言,户部勾院。
天子亲自下诏,令其入学士院,参与编修本朝赦令。
拿到旨意,顾延章却是有些意料之外。
按着往年状元的旧例,留在京城、入学士院倒也正常,可一般都是去修史修书,像这一回修赦令,倒是极少见的。
这是天子要给自己镀一层金,将来才好另有任用,还是当真要自己踏踏实实在学士院修书修赦?
这一厢顾延章还在狐疑着,不到下午,柳府便来了人请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