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城郸梦_作者:酸酸凉凉的梨子(166)

  他烦躁的挥挥手,张绍躬身退下,主上也是关心则乱,梅家人怎会舍得下家业呢?待帝都安定也就回来了,说来也怪,梅家居住的那条巷子家家户户都有损毁,独他家只毁了一角门楼,像是刚点着就被灭了,这家人运道不错。

  三月之后,新帝登基,年号泓泽,念于国之大哀,一切从简,他高坐于巍巍庙堂之上俯瞰着芸芸参拜的臣子,心中却空落落的。

  几日后,梅家人果然回转,但却没有她的影子,梅家人也不曾见过她。

  他心下慌乱不已,自驯马司牵了匹烈马直奔宫门而去,宫中护卫无人敢拦,只能着人去通知公主,苏槿暂居公主府得了消息便带着人马拦在了他出城的门口,她不顾危险只身拦马,若非张绍及时勒住缰绳,怕是不死也是重伤。

  苏槿颤抖着跪在马蹄之下,满眼泪水道:“陛下,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赵姐姐,我们在半路遇到了流寇,情急之下躲入了一处密林,姐姐的马受了惊,她,她掉进了山坳里,我本是要去救她的,但是随身的护卫说,山坳间的雾其实是有毒的瘴气,人若掉下去定是尸骨无存,小妹,小妹不忍陛下担忧,不得已才撒谎,请陛下治臣女欺君之罪”

  他耳中嗡嗡作响,最后只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心口似经脉在断裂般痛得无法呼吸。

  过了许久,他挥挥手让苏槿退下,木偶般的去拉扯缰绳,此刻,他恨不得立时策马奔入山坳,去寻她,然而体内气血翻腾不止,四肢百骸无一能受其控制,他撑着力气,语气虚浮:“张绍,派人去寻”

  山坳之下有个毒物积聚的瘴眼,但凡沾染上其中的汁液顷刻间便化为枯骨,接连几波人皆被毒瘴逼得无功而返,最后只有江蓠绑着绳结勉强下到坳底,却也只捡到一个沾着血迹的空荷包,看到几具被粘液腐蚀的森森白骨。

  她掉下这瘴气浓聚之地纵然不死也难爬出去,况且这里没有水和食物,她是否在冻饿之时想去寻找吃食而不慎粘上了毒液?有心将白骨敛起,心肺之间却如被蛛网缠结一般头晕目眩,江蓠迅速拉动绳子,绳结之间用作信号的铃铛哗哗作响,上面的人急忙将他拉了上来,他快速攀附而上,刚出山坳未及说话已是一口热血涌出喉间,他将荷包递给辛夷,不急不缓取出一颗解毒药丸服下。

  辛夷看向江蓠,他颓然摇头示意无望,他自小便周旋于各种奇门毒物之中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躯体,尚不能在山坳之中多做停留,更别提这么多日一个平常女子饥寒无望的活于此处。

  辛夷望着空荷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泣不成声,她认得,这是烛心贴身带着的,里面装着的槐花榆钱都是可食之物,辛夷推测她定是曾活过几日,不然荷包怎会空空如也,她在山坳下一定很绝望吧!

  鸿烈听完辛夷断断续续的叙说,颤巍巍的抬手示意她出去,她看着他面上暴起的青筋,不知他是如何隐忍才能镇定一二。

  辛夷多希望他能暴怒而起发泄一通,然而接下来的日子他却沉静的仿若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只是比从前更加忙碌,自朝堂下来便紧跟着又是召见朝臣商议政事,凡能亲为之事更不许旁人插手。

  这般不眠不休不食不饮熬了五日,直熬的面若死灰,几近油尽灯枯,终是轰然倒于朝堂之上,一时朝野皆惊,流言四起,这北黎家的气数莫不是真要尽了?

  他昏迷三日却无醒转迹象,辛夷与江蓠却知此病非药石可医。

  乐央公主日日伏于亲弟耳边诉说衷肠盼其好转,奈何心死者无救矣,从古至今,一个情字成为了多少人过不去的劫难,看着他一日日衰败下去,公主终是不再多加劝慰,凄苦一笑,流尽最后一滴热泪:“你若真打定主意要随赵姑娘去,就去吧,只是在这之前望你能留下一点北黎家的血脉,为这残破的国家,为着长宁的一片痴心,留下一点希望吧!”

  也不知是因为感知了公主的绝望,还是这些日子医者的倾力救治,三更时分他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气色也微微回转过来,拂晓时竟然悠悠转醒,虽是形销骨立面色唇瓣不带血色,眸中却带了几分清明。

  大病一场,自此再不见半分笑容,如九天皓月般孤寒不可亲近。内监宫婢愈发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引来祸事,然而日子久了却发现,当今陛下只是性子冷淡罢了,并不曾苛待过宫人,且其励精图治,安于节俭,放逐大批宫人减少内廷开支,清减赋税,与北黎百姓共度难关,却与历代帝王大相径庭,就连册封发妻长宁为后,却也不过是一道圣旨迎回宫中。皇后更是贤德,衣不重采,摒弃浮华,后宫前朝一体同心,重振北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