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六魄似被木偶牵线摇荡了几下,昏昏然复归本体,不及喝令马车停下,他已飞身跳下,随行的护卫皆是一惊,急步跟了上去。
“这首童谣还有这个游戏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一时失态,未把握住力度,被拉住的孩子吓得撇着小嘴,一包鼻涕一包眼泪哭了起来。
同在街边跳花绳的孩童也被吓得怔在一旁,他抑制住满心慌乱令侍卫将一旁绕糖稀的摊子带了过来,孩子们见有糖吃渐渐放下了戒备心。
“是个很奇怪的姐姐教的”
“对,穿的很奇怪,有时带着个大斗笠下山买东西”
“有时候还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集市上摆摊子”
“就住在不归山上庵堂附近的小院子里,有一次我跟爹上山采药还去跟她讨水喝”
他策马疾行上蜿蜒的山道,随行的侍卫扬鞭紧随其后,将负责车驾的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山寺的钟声愈来愈近,鸿烈用力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令众人等候在此,独自一人徒步而上,每行一步,心就随着这钟声一阵颤栗。
山道转了个弯分出两条碎石修砌的小路,一条通向山寺,一条绵延进幽深的树林里去。他未做犹疑,径直入了林子,行了约莫二三里的路程见到一处种满枝枝蔓蔓的篱笆院子,栅栏门虚掩着,院中间铺就出一条夹杂青苔的石板小路。
推开柴门,小心翼翼的榻上石板,四周静悄悄的,偶然响起几声虫鸟的鸣叫。
他屏住声息慢慢靠近石板路尽头的那座木制小筑,斑驳的门板上落了把生锈的铁锁,人未在?还是已经离开了?环顾四周,院中的石台上还晾晒着新鲜的野菜,灶台旁堆砌着整齐的干柴,两旁的菜地像是一早刚浇了水,小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条,并不像远行的样子。
他顿了顿,伸手在门垛上寻下一把管钥,冰凉的铁物攥在手心里暖的温热,从前她就有这样的习惯,一别经年一切如故。
春阳如瀑布般倾泻入窗棂,铜镜前一把木梳、几朵珠钗晃出一片斑斓,胡桌上散落着几卷志怪杂谈和一杆硬毫,她终于学会写字了?不再拿着鹅毛做学问了么?翻阅开来,却依旧那种缺笔少划旁人看不懂的怪字,翻至最后,角落里潦潦草草书着两行小字:寄书道中叹,泪下不能缄。
既是思念,为何不归?
日头偏西,烛心才背着一篓子韭菜和野果子归家去。路过山溪流经乱石潭便停下来抹了把脸,掸去一身的灰尘,理了理两鬓的碎发,复又戴上了斗笠,春阳暖和还不至于炙热,她是为了防那空中直肠子的飞禽。
边走边盘算着木盆里的豆芽也该发好了,回头捉几只小鸡回来养大了好下蛋吃,这里离佛门太近,每每偷着吃肉心中总是觉得愧疚,鸡蛋算不得荤腥吧?唉?鸡蛋到底是不是?
远远的望见柴门半开着,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地方穷的贼人都懒得来,莫不是有觅食的野兽闯了进来?她将斗笠取下做防身之用,刚到院中就看到小筑里走出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脑中轰鸣一声,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周身的血液在看到她的刹那,如烈火烹油般瞬间燃起,然后耗尽悲凉寂灭。在众人都认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那些日子,所抑制的悲伤倾覆而出,他喉结微动通红着眼睑,静默凝视着她。
她垂眸平稳住气息,冲他咧嘴一笑,她想她一定笑的极为难看,所以他也对她笑了起来,这样好的年景,这样温暖明媚的春光,可是为了离人相逢而备?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却一转身避开,将背篓斗笠放置到灶下,道:“你且歇一歇,我去给你烧点山泉水解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泉水甘冽清甜,若是用来泡茶定是绝好,只是我素来活的粗糙,不曾备下好茶……”
她絮絮叨叨的拢起个小泥炉去烧水,他未说话兀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她忙来忙去,听着她语无伦次。
热水翻滚起来,她起身拿了个大碗为他到了一碗,他低头看着石台上氤氲的热气,喉头哽咽一下,所有的思念滚滚而出,眼泪一滴两滴滴落下来,湿了一片石台,再一抬头只见烛心快速的背过身去。
他攥紧她的衣袖问道:“不归山,胡不归”
他站起身来,将她揽入怀中,她背靠着他闭上眼睛,泣不成声。
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已全然放下,似闲云野鹤般不想不念,一切自认为坚不可摧的信念却在看到他的刹那全然崩塌,所有伪装的坚强在他面前变得脆弱不堪,她念他这样深,所以才不觉写下“寄书道中叹,泪下不能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