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开头,二贝勒作势要把手里端着的茶往他脸上泼,“是不是故意消遣人呢你,能不能掐成段儿挑要紧的说,按你这讲法,说完爷们儿胡子又长一茬儿了。”
四贝勒不甘示弱,“要不是您打断我,我这都讲一半儿了,催什么呢!”
太福晋板起脸,“你俩属斗鸡的吗?今儿怎么回事儿,说没两句就急眼,都当旁人是摆设不成,瞎跟着你们瞧热闹。”
哥儿俩这才消停,四贝勒觑见太福晋面色好转才又接续道,“何二爷打小儿跟着我们一起上宗学,宗室里的子弟正经学习的没几个,横竖将来有俸禄有嚼骨,毫不夸张的说,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人都抱着这等念想有恃无恐。他呢,跟他阿玛简直判若两人,他同我们一样天生骨子里就不热爱读书,斗虫养金鱼驯鸽子,我们玩儿什么怎么玩儿他都跟着。可人家脑袋灵光呐,上课捎带脚儿地随便一听,什么就都会了,骑射布库也一点儿不逊色,内谙达外谙达都夸他呐,可把我们其他人给气坏了。可谁也没办法,有的人命中注定不平凡。后来考学,人家考进了会同馆里头的八夷馆,专门翻译那些个外帮蛮夷们朝贡的文书,后来又被调往武英殿修书处,拜了几个洋人画匠为师,平时上了衙编书缮书画画儿,下了衙回家唱词听曲儿,寻欢作乐,谁也没他活得自在。”
说到此处,四贝勒住口,端茶抿了口眼睛空洞洞的注视着窗外,众人见他如此均面面相觑,二贝勒抬肘撞他的肋巴骨,“行了行了,装什么深沉呢,故意的吧?是不是打算拖到晌午蹭饭吃呢。”
二福晋听到兴头上,突然中断正着急,听二贝勒这么说,皱眉拉他的袖子,“四弟呐,后来呢?后来怎么着了。”
四贝勒被她叫回神儿,视线从窗外调了回来,哦了声才反应过来,“后来......后来家里人觉得他到了年纪,预备给他说门亲事,立业在前也该成家了,这时候双方就出现了分歧,何二爷呢,总觉得他自个儿的潇洒日子还没过够,不着急娶亲,何家肯定不愿意啊,好话歹话都说到位了,威逼利诱横竖什么招儿也都使了,人家还是不肯就范。后来实在闹的厉害,竟然到了父子恩断义绝,门庭分崩的地步,怎么办呢,只能来硬的了,何大学士认为儿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之前他接触的事务还有那帮蛮夷同僚给祸害的,索性动用自己手头的权利寻罪把何二爷从武英殿里给开发了......”
“......何二爷被逼无奈回家成了亲,谁成想娶了个媳妇这都还没满月,竟然蹬腿儿翘辫子了。这不就是把别人的棺材抬自己家里头,自找晦气吗!”
“可不是嘛!”四格格叹气道:“眼下可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武英殿的大门又不是你们家卧房,是你说出就出说进就进的吗?好端端的前程就这么没了。再谋个像样的差事谈何容易。”
太福晋也感慨说可惜,“我就说奇怪,当初何家二爷成亲怎么也不邀请咱们王府上的人去,敢情还有这么一出因由儿。”
大格格面色有些不自然,“......何止咱们一家,压根儿就没请多少人,仓促拜了个天地就算成事儿了。”
太福晋道:“那看来是我多心了,不过让人家来府上当差,怕是屈就人才了。”
大格格说没关系,“他这人跟旁人的性子不大一样,不会计较这些,额涅您下午得闲吗?我这会儿就派人回家里去告知他,让他尽早上府里来拜会您。”
太福晋想了想说:“成吧,我这头也没什么安排。”
一听这话,二贝勒沉下屁股不说走了,说是要见见这位经历坎坷的何二爷。
大格格哭笑不得,“我成亲那时候,人家里来接亲,不是都见过面吗?”
二贝勒道:“那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早都没印象了。”
又聊了一阵,临近晌午的时候,太福晋留下众人又一起吃过饭这才叫散。
王府里的规矩也是习惯,过了午时家眷亲属们统一歇晌午觉,太阳难得一见的露了脸,日光穿透初冬的云层射进檐廊里辟出阴阳两个地界,念瑭守在门外当值,跺了跺冻僵了的腿脚,缓步踏进了光晕里。
她倚着廊柱微阖起眼,眼前满是舞乱的光斑,日光渗透进四肢百骸,逐渐将她身体里的寒意驱散。
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种感觉了,她甚至打了一个哈欠,疲倦却也安宁。过了很长时间恍惚间听见二门外似乎有脚步声,眼前慢慢覆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