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乱想着,老福晋笑哈哈地叫起她:“快扶人起来,没得蹲坏了身子。”
念瑭懵着脑,被全子半托半拽地搀起身,老福晋颇有深意地看了祝兖一眼,故意冷下脸子问:“多久的事儿了?允璟呐,你跟额娘绕什么弯子?早说了我还能累着她不成,瞧你们俩糊涂的,心里也没个计较,回头磕出个好歹,上哪儿哭去。”
她心里跟抹了蜜似的,就说嘛,先前绝没有过的事儿,怎么好端端地买了个人回来,心急火燎地往她这儿塞,还不是爷们儿家的怕折面子,宁愿多花费些功夫迂着来。
祝兖脸色很是寡淡,眼皮都没抬一下,提勺抿了口鸡汤,不紧不慢一句话当头浇了老福晋一盆子冰水,“额娘想哪儿去了,喜事儿我还能瞒着您么?”
从山尖儿跌回山脚儿,老福晋难以置信,指着念瑭问:“那这,这算怎么回事儿?”
念瑭回过味儿来,又扎下腰请罪,祝兖哐当一声丢下勺,拿起巾子拭了拭手扔回桌上,“这汤做的腥了,得亏额娘没喝,没得心里窝囊。”
老福晋被他一打岔,一腔子火全撒了出来:“叫他们端回去重做,懒笨的奴才,做弄起主子来了!”
念瑭又是庆幸,又是愧疚,让灶上人替她背了黑锅,这不是造孽么。
一屋人憋着气不敢动弹,祝兖倏地笑了声,低下头摇了摇。
原本心里面就窝着火,见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更来气,老福晋劈头盖脸地斥问,“你笑什么!” 冷眼乜他,心里五味杂陈,老郡王子嗣不甚繁茂,她就祝兖这么一个嫡儿,五十知天命,半截儿身子埋进土的人,就差抱孙子了,难为他是个不着急的性子,二十有六了,还犟着不纳福晋,一侧一庶俩福晋没一个中用的,肚子里就是没动静,偏还不能拿这事儿跟他说道,一提就上脸子,跟她不对付,娘俩儿倒闹得跟仇人似的。
祝兖敛起面,一手划拉着矾红纹盃杯口,眼尾溢出淡淡的光,回话说:“额娘喜欢吃温扑(山楂糕),先前阿玛曾提过一嘴说,他跟万岁爷平定噶尔丹叛乱期间,咱们八旗兵为了保密,来往密信都用墨交代在温扑做成的果丹皮上头,看完立马吃了,今儿我猛地想起来,觉着怪有意思,倒惹得您不高兴了。”
见他难得一副恭顺温和的模样,老福晋一下熄了火,提起老郡王,眼神轻飘飘的看出很远,十分感念地叹道:“你阿玛他们那会子是真刀真戕动的真把式,我记着后来唐恭那人儿不还为这事儿写了首果子单诗么?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常禄,怎么说的来着?”
常禄躬了躬身笑道:“这事儿奴才记得可清楚着呐,是这么来着,‘钳红透骨油拳薄,滑腻轻推粉蜡匀。草罢军书还来际,嘴来枯思顿生津。’万岁爷听完也直夸呐。”
第5章 乌辫浓发
老福晋很有感触,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惋惜道:“多有才情的一个人呐,文绉绉的,也没有书呆子的酸气,可惜了了。”
念瑭心头跟搭了根湿手巾似的,不住渗水,她阿玛是个竹子一样的人物,芯子里满是文人学士的清贵,即便被虫蛀,宁愿枯萎,也断不会失了骨气。
祝兖看了眼侧墙上的紫檀边框嵌染牙大吉葫芦挂屏道:“说起这个,他那案子估摸着要重审了。”
念瑭触到他视线,骇了一大跳,忙垂下头盯着脚尖,常禄是个能耐人,不知道上哪儿为她找了这么一双花盆底,鞋口边缘缀着珠子,幽幽泛着光刺得她眼仁儿发酸,回回梦见阿玛,他还是先前那副温和模样,无怨无恨的,应是早就料着有沉冤得雪这一日了罢。
老福晋讶然,忙问:“谁说的?”
祝兖提勺替她盛着鸭血汤,一面道:“我今儿上衙门,军机处里头这么传的,万岁爷还没表态,瞧瞧,只顾着说话,耽搁您吃饭了。”
老福晋侧过脸摆了摆手,“没什么胃口,”说着一顿,怏怏一口长叹:“昨儿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条大金蛇,金光闪闪的有两只手腕子那么粗呐,盘着身儿,下头窝了颗蛋,老早就听人说过金蛇送子儿,今儿这架势忒唬人,末了,白高兴一场!”
常禄最会顺着人话推磨盘,一句话在舌尖儿掂量了两个来回出声提醒道:“听老福晋这样说,奴才想起一事儿来,今儿晌午奴才去催膳,碰见侧福晋身边儿的人上膳房里找温扑呐,说是侧福晋这几日胃口儿不好,老发腻,总想吃点儿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