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淳知道世间安得双全法,越往上走越需要割舍。但他总是想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多做一分,再走一步,好像提前用光了牵挂就能得以释怀。
好像他这么做,就能挽回张珩离家的遗憾,缝合他们父子的裂痕。
古人说“多情应笑我”,一点不假。
文艺青年顾诗人自己真情实感地叹了一会儿,便转身朝月央殿的方向走去,半路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箫薇正气呼呼地站在一棵树旁边,一只脚十分大爷地踏在石台上。得亏这是个人不多的角落,否则箫薇这不羁的造型一定是一道奇葩靓丽的风景线,没准儿还会被揪着灌一通宫廷礼节。
“什么破规矩,”箫薇怒声道,“他这么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歇歇呢,跪一晚上受得了吗!乔老二你说说,啊,这规矩是不是得改?”
站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乔家老二乔旬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姑奶奶消消气儿啊,你可别把这树给砍了!”
顾淳当下就明白了,能让箫薇这么气的,肯定是谁又在为难江暮云。
江暮云一路送乌离和他的小儿子库尔回到邺都,凳子都没坐热就被召过去述职了。箫薇得到消息眼巴巴地进宫接他,江暮云却迟迟不出来,问了一大圈儿才知道她的将军要“祭拜先帝,三日后才能出宫”。
风水轮流转,江暮云没有风水,所以总是倒霉。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乌离求和,天天杵在边疆和西戎互怼的江暮云是板上钉钉地反对,所以他这几天不能出来——江家在邺都倒不是说一呼百应,但万一被有心人当成了引子,掀起什么风浪,也不是那么好压下去的。
箫薇发泄了一通,恋恋不舍地回望了片刻。旁边的乔旬随即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对江暮云所在的地方行了注目礼。
“你干什么啊?”箫薇又气又笑,“从见面跟我跟到现在,不和乔大人一起回去吗?”
“还是你了解我,”乔旬贼兮兮地笑了一下,“女侠,帮个忙呗。”
“果然,”箫薇心道,“酒肉朋友就是酒肉朋友,没良心乔老二,他要不是找我有事儿,怎么可能在这担心暮云哥哥呢。”
“说,”她把脚收回来,双肘交叠在胸前,打量着乔旬不怀好意的笑脸,“新门街铺子的情我还没还,但是别提太过分的要求啊。”
“不过分不过分,”乔旬立马收起笑容,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脸色,“就是新门街有关的——阿瑜最近好吗?你转告她,铺子没关系,不要赔偿,我这儿还有一间空的可以留给她做生意,在西武街,她要是愿意,我今天就能陪她去……”
顾淳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他现在作为“杨岷”,也没法和箫薇打招呼,但听到“阿瑜”两个字顿时停步倒了回去。
而箫薇越听越不对劲儿,听到“陪她去”的时候终于恍然大悟:“你要追阿瑜啊?”
乔旬“嘿嘿”一笑:“对,这姑娘多好啊。”
顾淳差点被一根木枝绊个大马趴。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打量起这个“要追阿瑜”的人来。
乔旬眼睛不大,却总是神采飞扬,不管在哪儿都给人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虽说顾淳自己也做得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是一点点被磨出来的圆滑,并没有乔旬的天成与自然。他与顾淳差不多高,却少了些清瘦,莫名多了些灿烂。
对,灿烂,这就是顾淳想到的词语,一个自由自在,却因底气十足而发出耀眼光芒的人——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在处处和乔旬做比较了,连忙收起这不能与人言的小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气愤。
乔家的背景顾淳清楚——乔恒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一门心思做他的太学直讲。乔家大公子乔忻紧随其后,还因为新书《货殖传》收到了数不清的赞扬。乔老二乔旬则是觉得父亲和大哥已经挣足了面子,那里子只好交给自己了——他一扔书,潇洒地当了个生意人。
然而在乔恒大骂乔旬不争气的时候,乔旬却是投什么赚什么,不出几年就当起了房东,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邺都世家不算太多,在一众追求功名、继承家业的人里,叛逆青年乔旬和叛逆少女箫薇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但箫薇完全没想到乔老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闺蜜身上,她尬笑着问:“你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