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是谷风少年时的朋友,现在成了这里的顶梁柱。家里面剩下的年轻人不多,大部分都出去了。良子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年轻人。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去拜访良子了。
良子在村子里面有个办公室,现在专门管调解大家的纠纷、维持秩序。他在上学的时候也是个领头的人物,颇有点威望,做这个事情,刚刚好契合。
简寒和陈谷风进去的时候,良子在里面吃早饭。苞米面饼子掰碎了,糊在热水里面,搅成苞米面粥,简寒小时候经常吃。良子在里面加了两把咸菜,腌得流油的咸鸭蛋放在粥里面滚一圈,又添了笔味道。屋子里充盈着玉米馨香清甜的气息。
良子看见两个人,厚重的双眼皮往上一翻,也没太惊讶。说,到了啊。简寒想,大概是谷风提前和他说过了。
他还记得简寒,上学的时候,谷风和伙伴们在一块,要是遇到了简寒,她就默默跟在后面。良子不像胖子脾气好,他不待见她,常常说她是小尾巴。这次又见到简寒,还没等她开口,他先放下手里端着的苞米面糊糊,说这不是谷风的小尾巴嘛。
简寒笑笑。这说明良子还没变,什么都还没变。
良子转过头去和谷风说话,问他们打算住多久,是就回来看看呢,还是打算过年。谷风说先把屋子拾掇干净吧,昨天抹黑回来一看,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伸手全是灰,再这样下去,过几天都好塌了。良子嘿嘿笑笑,说那你不嘱咐兄弟我几句,隔几天我找人去你那屋子打扫打扫。
良子仰着头,咕噜一声,像饮酒一样把碗里的粥都喝干净了。说那我带你们去逛逛吧。
他从衣架上拿起了厚厚的棉袄裹到了身上,外面的小路上有些泥泞,前几天刚下过雪。北方的风不似南方,像是夹着刀片在里面,带着一股子特有的狠劲和凌冽的气势,气势汹汹地就冲过来。陈谷风把简寒羽绒服的领子架高到只露出两个眼睛的地方,像一只过冬的松鼠。
其实没有良子领着,他们两个人也能逛。各家各户还是各家各户,走到哪一个地方,也还能记起那家的主人来。比如下一个黑漆的大门,就是赵坤坤的家。
陈谷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他还在家吗?”
谷雨的案子结了之后,赵坤坤就离开云城了。他没再刻意打听他的去向。良子说:“谁?坤坤吗?他早不在家了。好几年前,他不是坐火车去找你了吗,没回来了。”
谷风点点头,他不意外。他还年轻,去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
那黑漆的大门打开一扇小缝,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来。驼背向上顶着,成了一座小山丘,大概是听见门口陌生的说话声,他警惕地向这边观望了几眼,等了一会,发现来得人好像跟自己无关。他把眼光收了回去,又把那黑漆的大门重重关上了。
良子说:“真是可怜,两个老人孤零零的,唯一的孙子又杳无音信,逢年过节都不回家一趟。你们要是见着了,也帮着说说。”
这么多年来,赵坤坤都没有回家过一次。他也许怕别人知道他在云城发生的事情,也许怕面对从前的自己,或者存在过陈谷雨的那个地方。
不管怎样,陈谷风突然释怀了。当年小雨不该死,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原谅赵坤坤,但当那个矮小的老人把大门用力关上的一刻起,他突然放下了。
就让这所有的往事,摔裂了掰碎了扔在刺骨的冷风里,吹散到海角天涯吧。
房子后面是一大片青青的麦田,这个时候,麦苗窝在雪地里面,白色掺着那么点灰色。谷风牵着简寒的手,站在小山丘上往下面看,这样看,能看到很远。
远到结着冰的小河水,反射着明晃晃的太阳光。远到另一座山丘上萧条的树,叶子都没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对着惨白的天。
陈谷风说:“简寒,记不记得上次我们看星星,说以后啊,要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我不管,因为她会像你,儿子我就带他来这片山上种树,还有种麦子和高粱。你看那块荒掉的地,就是我们的。”
简寒看着谷风,他的表情这么认真。
她沉默了。
他还在说:“过年的时候,一定要挨家挨户去串门,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最喜欢过年了,早上起得特别早,每家风一样冲进去,把他们桌子上摆的大大小小糖果抓在兜里,说一句过年好就风一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