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德音想到此,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她手里的人命,她辜负的人,怕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后来,晋王又因进言为俞晖平反,而惹怒了皇帝,失去了圣心,与东宫之位失之交臂,被废为庶人。她与他和离。记忆到此中断,再然后,便是悬梁自尽了。
“姑娘,”浦云见余德音脸红一阵,白一阵,便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劝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虽说现在的日子大不如前,但是也比普通人家强。在这江南水乡之地,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未必不是好事。姑娘你早前在宫里养大,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虽说富贵无边,却也步步惊心。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若相国大人还活着,便也希望姑娘这辈子能够平安顺遂。姑娘何必非要选择那一条艰难的路呢?”说到此,她红了眼眶,“姑娘幼时是何等天真浪漫,之前家中逢此变故,姑娘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百态,现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这样的生活得之不易啊。姑娘请听我一句,鸿雁传书已是不妥,如今又要做这样的事,你可万万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又死了两个
这些肺腑之言句句出自真心,处处为她打算。余德音坐起身来看向浦云,觉得还是该告诉她自己重新活了一回,并不会再重蹈覆辙。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对方哪里会相信世上有这等稀奇之事呢。说出来,恐怕又让她担心一场。于是道:“实不相瞒,我昨日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最后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没了,甚至连婉婉也没了。我……我醒来之后,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权势地位,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杯茶,一碗饭。你且放宽心,我什么都放下了。”
“真的?”
浦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有史以来,余德音跟自己说过的最长的话,且她说这番话的语气和神态与之间不同了。以前她眼神里总是带着阴鸷与狡黠,做事决断果敢,手段强劲,现在似乎温柔了些,缓和了些,也更让人亲近了。
“那姑娘可还念着那位……”她又小心翼翼地问。
余德音摇摇头,会心一笑:“都过去了。我想通了,咱们就在这江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浦云起初还担心余德音心系晋王,如今看她好像真的放下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忧,如果萧淑妃知道自家姑娘暗中勾引晋王,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萧淑妃历来眼高于顶,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与罪臣之后来往。现在余家破败,更是随时都可能被灭门。
早前她劝过姑娘好多次,但姑娘屡屡不听,背着她将书信寄出,然后又让她寻些媚药来,这些天她眼皮儿一直跳,总觉得有事发生。好在今天自家姑娘改变了主意。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余德音的肚子咕咕响了几下。她这几天一直没吃好,如今重生后心情舒畅许多,便觉得有些饿了。
浦云笑道:“我这就下去传膳。”
余德音点点头:“快去快回。”
浦云顺手将那白瓷瓶放在柜子上,转身出了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余德音四下了望了望,这间房子是前朝一个秀才的,爹爹不过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下来。虽然朴实耐用,却有些狭小破旧,如今吃穿用度都不能跟以前比。她过惯了富贵的生活,如今要从简度日,确实还有些不习惯。
她不由得想起了上一辈,那时候她屋里都是几十个宫女嬷嬷侍候着。每天早晨还没睁眼,地上早已伏着五六个伺候起床的宫女。洗漱、穿衣、吃饭喝茶、出门都是一堆人围着。那时候虽然热闹,却让许多人眼红嫉妒,生出不少事端。哪里如现在这般清净自在呢。
她又想起了祖父在世时,他们家真的是应了那句“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她祖父是宰相,她爹是将军,她娘出身兰陵萧氏。这样辉煌到鼎盛的家族,往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越是富贵,就越是容易破败。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变了,所有的人也变了。她的家被抄了,伯父伯母堂兄妹全部没了,祖父下狱天牢,没几日便自裁了。不过这些记忆已经是很遥远了,对她来说,已经算不得伤口。她真正的伤口在于,那些令人痛苦的谋算与勾心斗角。她实在是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