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_作者:棠岁(94)

  他盯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发出的却只有“啊啊”的声音。

  “夫君想说什么?”谢华晏刚才去收拾了一番,依稀还是旧年的眉目精致宛然,端庄而华贵。站在他面前,曾经的一双璧人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陆君衍终于能发出声音,他吃力地道:“阿晏……你回来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握住她的。

  谢华晏瞧着他这副模样,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谢华晏冷淡地收回手,笑意却温柔:“是啊,陆君衍。真没想到,我特地赶回来,恰好能送你最后一程。”

  病重之人突然恢复,极大可能是回光返照。

  陆君衍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苦涩地笑了笑:“阿晏,幸好我还有你。”

  她坐在他床沿,移了移蜡烛,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是啊。”

  “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由世界上最恨你厌你恶你的人来送你。”

  “陆君衍,开心吗?”

  她的笑意浅淡又温柔,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龙凤烛静静映照下的温婉柔美。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昏黄烛灯下眉目精致而温柔的美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场花与月的醉梦中。

  陆君衍瞪大了双眼,努力想说些什么,最后却突然脖子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谢华晏神色怜悯,轻轻叹息着将手拂过他的眼睛,免得他继续维持着这般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端着蜡烛打开门,低垂了眼睫做出一副悲戚的模样,对门口的丫鬟道:“夫君他……去了!”

  阖府恸哭,满眼缟素。

  一片悲伤的氛围里,谢华晏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泡了一盏太平猴魁。白瓷碧汤,美不胜收。

  她提笔落下簪花小楷:“执瑞,握瑜。”笑吟吟地对身边的锁烟垂灯说:“执瑞给哥哥用,妹妹就叫握瑜,刚好和她姐姐凑成一对儿。”

  垂灯有些诧异:“可是小少爷当是“一”字辈……”

  谢华晏浅浅一笑:“不妨事的。”

  永定侯府的亲戚几乎全部死在鑫人入侵之中,包括那些族中长老。如今有权更改族谱的,只有永定侯一人而已。

  正月十八,永定侯世子逝世。

  正月二十五,永定侯为其嫡长孙陆一瑞请立世子。圣上在皇后相劝之下,允。

  “很快就好。”

  三月初一,永定侯痛失爱子,酗酒过度,亡。

  “不过是改几笔的事情罢了。”

  族谱上的“一”,不知不觉中改成了“执”。

  陆二爷和陆三爷亲自开的祠堂,谢华晏抱着陆执瑞,一笔一划落下。

  永定侯夫人,哦,不对,是新任老妇人身为孀居寡妇,不得入祠堂。

  谢华晏微微一笑。

  她做了什么吗?

  没有,她不过是让人给永定侯送了一坛子美酒罢了。最终选择这条路的,还是他自己啊。

  陆二爷失了能寻差事的人,侯爵之位也轮不到他,浑浑噩噩;陆三爷向来懦弱。一时间,竟然没人能阻拦她。

  笔下的“执”字渐渐成型,谢华晏笑得越发温婉动人。

  这是她对陆家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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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永定侯去了?”陆郭氏猛地站起身,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丫鬟,“那差事呢?差事呢?差事是不是没有了?”

  陆谦沉默地点了点头。

  陆郭氏捂着脸,又哭又笑,涕泪泗流,活像是疯了。

  “完了……都完了……”

  陆谦只能听到几个残破的音节,他看看她,抿了抿唇,走了出去:“你……冷静一会儿吧。”

  陆郭氏自缢的消息很快传来。

  青瓷茶盏跌落在地,飞溅了一地的碎片。

  陆谦怔怔的,想不明白。

  怎么就有人可以为了差事无望而寻死呢?

  似乎是当年新嫁娘娇娇俏俏的声音:“夫君——我这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荣华加身!咯咯咯!”

  原来那并不仅仅是玩笑。

  陆君缘冲进了屋子。

  父子俩怔怔对视一眼,悲痛之余,还有数不尽的茫然。

  他们该做什么、该用什么,一向都是陆郭氏一手安排好的。如今失了陆郭氏,又没了之前分到的家产,又该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