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方姨娘想都未想,便立即回绝了,还直接将路堵死。
“你才十几岁,怎知自己读书不行?那些才子二十几三十几才开窍的多得是。读书主要是专心,你现下心浮气躁,等两年,给你娶房媳妇,成了家便能沉下心了,到时便是考个秀才,也是为子孙积德。”
方俊便向方老夫人求助,祖母历来是疼爱他的。
方姨娘搬出了许多大道理。
方老夫人听到“秀才相公”,“书香门第的方家”,“举人老爷”,“一方父母官”,“诰命”等关键词,眼前便有金光在闪耀,整个人如被圣光净化,瞬间挺直了早年干活累弯的脊背,表情庄严肃穆地跟着女儿一起数落孙子。
方俊:“……”
…
“好,画得好。”陈老夫人拿着幻娘画的图稿连声称赞。
旁边的陈玉珠探头看了几眼,露出艳羡的神情。
“幻姐儿,你开个铺子,是好的,但不能是你的名头。你一个深宅小姐,可以出些图样,却不能有行商的名声,毕竟你将来是要嫁入官家。修好德言容功为要。”
陈老夫人说。
幻娘本是打算自己大张旗鼓的开铺子,惹京城桓家退亲。此时也不好明说。
“这个就还是以你母亲的名义开,你去学学经营也好,有不懂的便问你母亲,或者直接来问我。”陈老夫人将那叠稿纸交给旁边的王嬷嬷,又指点道:“是袁家的小姐叫你开成衣店,下次她来,你送她一成的干股,让她帮忙多拉些客人来,也不愁开不下去。”
幻娘低眉颔首道:“是。”她与袁慧姐书信来往几次,慧姐对此极是上心,说了等开业后,要拉许多小姐妹来光顾,她正不知如何回报,送一成干股正好。
从陈老夫人院子出来,她想去李令琦那儿看看兔子,路上却遇到了樁儿。
樁儿拿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姑娘,清溪镇陆九太太的信。”
幻娘想了一下陆九太太是谁,许久才想起是自己的课业老师。
她是由亲父启蒙的,父亲出事之后,陈氏又给她聘了陆九太太这位寡妇为西席。
这位陆寡妇,生得一般,二十几岁死了夫君也没有再嫁,无儿无女,性格端肃,不苟言笑,不过四十余岁,便满头华发。
幻娘拆开那封信。
字迹端方,内容却极严厉。
指责他们陆家四房因不孝被逐出家族,居然还敢不敬族老,这般鸡鸣狗盗斯文扫地的门庭的女儿,她不敢再教,从此恩断义绝。
幻娘看完这檄文似的信,也没有觉得生气,墙头草一样的人她见得多了,当个笑话似的跟陈氏讲了。
陈氏看了信,骂道:“这不要脸的贱妇,我一月给她封二十两银子,一年三季十二套新衣,那些陆家族人还能给她更多钱么?”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她一寡妇守着点亡夫的家业也是不易,先前若不是我给她撑腰,那个小院子,几亩薄田只怕也给人占去。现在我们一家走了,定然又有陆氏族人逼迫她。”
“也罢,人各有命。”
旁边陪着的仆妇也狠狠骂了几句,女人骂起寡妇来,又可以分外恶毒。
骂得过分了,陈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那仆妇方知说错了话,主母这情况,也算是寡妇,也可以算不是,真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幻娘在一旁坐着喝茶,想起自己那世出嫁三天,夫婿即死。然后当了七八年的寡妇,那日子的艰难,实难与外人说。
她想:为何女子便始终得依靠他人呢,死了夫婿,没有给力的娘家,活着都很是艰难了,一切田产铺面物品甚至连自身都能被人随意处置。
她吃了茶回家看书,无意中看见书架上搁着的《女论语》,翻开来看,正看见“古之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后生宜学,勿曰难行。第一贞节。神鬼皆钦……”
活了两世,她现在只觉得这满纸谬论,种种先贤语录仿佛是重重枷锁加诸在女子身上。
忽然间便想起了小王大夫评论科考说的话。“……钳制人心,选出来的皆是顺臣。”
她没来由的出了头冷汗,只觉得自己好似茫茫旷野中的一个独行客,窥破了天大的秘密,无人可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