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仿佛听见了我们的心里话,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道:“朕不是太傅,不会罚你们哪个抄书的,能写下几篇就写几篇。”
我们却没有丝毫因此放松下来,这已然成了一场毫无准备的考试。哪个公主皇子不想表现好点?他是父皇,他的一点点爱,都是要去争的。
父皇又说:“朕经过中庭时,看见今年的菊花开得很好,菊香馥郁,那就不闷在书房里了,搬桌子到中庭里写去吧。”
于是太监们把我们每个人的书桌搬到了中庭。中庭宽阔,开遍数不清的菊花,有白的、有黄的、有浅色的,甚至还有墨菊。秋天里百花凋零,还有什么花比菊花开得更艳丽动人?
我们置身美丽的菊花中,却没心思欣赏它的美。凉爽的微微秋风也不能安抚我们越来越惴惴不安的心情。
而这满庭的菊花让父皇心情不错,德公公笑说:“皇上,今晨宫外送进来第一批丰平湖的大闸蟹,都还活蹦乱跳的,新鲜的很,要不等皇子公主们默写完书,便一起在这中庭里赏菊品蟹,如何?”
父皇答应了。
大臣们都笑说:“丰平湖的大闸蟹肥大鲜美,远近闻名,臣等今日有口福了。”
这螃蟹好不好吃姑且先放一边吧,如果能把一整本《幼学琼林》背写下来,我想我们个个都愿意这一年都吃不着螃蟹的。
然后开始了。
虽然前十篇已经默写过,但一字不落地再默写出来仍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聚精会神,总算顺利地写完了前八篇。我周围寂静无声,瞥一眼,其他人和我一样。第九篇,昨天我已背好,脑子记得清晰,轻松写完了。到了第十篇,我停下笔,踌躇了。第十篇倒是提前背过一点,大概勉强能背写出来一半,那我还要不要继续?
我又偷偷打量周围其他人,发现不少皇兄皇姐住了笔,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唔,自己是不是个聪明人不好说,但看来大家的聪明程度也差不了多少,我稍稍宽心了,同时决定,写,能写多少写多少。
而其他的皇兄皇姐在犹豫片刻后,也纷纷又动起笔。大家想法差不多。
我们桌子上只有一叠白纸和一个砚台,写完一张纸,便放到一边桌面上。
第十篇乃天文篇,写着写着,我卡住了,心里默默念:势易尽者若冰山,事相悬者如、如……如天?事相悬者如天……天……天啥来着?天地?晨星谓……廖落,雷同谓……谓言词相符?
我正埋头苦思冥想。
忽地天边刮来一股妖风,猝不及防地把我放桌子上、辛辛苦苦背写下来,没用任何东西压着的一叠纸卷到了天上。
“呀!”“啊!”“我的纸!”
顿时惊叫四起。一下子我们全慌乱了,纷纷伸手去抓。那股妖风阵阵,吹得菊花摇摇摆摆,原本淡雅的香气好像也被风吹得更浓郁了。漫天的纸张乱飞,有的飘在了菊花上,我们离开座位,手忙脚乱地伸手抓。
“这是我写的!”这个公主说。
“这是我的!”那位皇子说。
“你拿了我的!”
“哪里是你的?你看这字,分明是我写的。”
公主和皇子吵起来了。
叫嚷此起彼伏。我手中也胡乱地捡了十几张,字迹五花八门,一时我也分辨不出那些是自己写的。
地上还落有好多,我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张书桌下面,一个人脚上落有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好像是我自己写的。
我抬头看向脚的主人,是白倾的弟弟,白相与。
只有他一个人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写,面色镇静,好像周围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而他默写好的文章也早已不知被秋风卷到哪里去了。
我踌躇片刻,默默走过去,蹲下身把他鞋子上的纸张捡起来。我站起身,将走未走。他依然在专注地默写,字迹工整规范,简直跟书上的楷书一样。我不觉放眼看向那散落一地的纸张,很快辨认出哪些是白相与写的,因为我们的字跟他的字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在一堆丑人里找一个美人。我呆呆看着他在默写,他已经快写完第十七篇了。
我内心对此挺坦然的,我能说白相与其实也没跟我们一起上过几次学吗?而且他已经到十一岁,过了这个秋天,应该也不会再来书房了。
白相与写完一张白纸,放过一边,立即被风吹走了,白相与对此无动于衷,手中笔不停顿。我看着他写字竟不知不觉看出了神,像根木头杵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