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林越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真是一群庸医。
我跟德公公私底下讨论过,说我隔三差五的来看看父皇, 因为现在父皇已经很少再召见什么人, 我也不想再给他添一点累。
德公公却不认同, 他让我日日来, 说父皇面上不露,但是希望看见我的。
我听从德公公的话, 每天晚上用过膳后来看望父皇。
我和父皇的相处一直很安静。我只是静静坐一旁看着他躺床上将睡未睡、衰弱的样子。如同小时候每到娘忌日他来留离宫, 他喝醉了就胡言乱语,我安静地看着他一样。
“因为我娘不爱他吧, 所以他才不爱我。”这个想法我早已经不再想去追问,他的众多子女、妃子纵然对他有千百般的怨气,但他对这个国家已是殚精竭虑、春蚕到死丝方尽。
我看着他,难以抑制的悲伤。
父皇似有所察, 忽然睁开眼, 然后轻轻一笑,说:“十五,你哭时的样子最像你娘。”
我哭了吗?我忙低下头, 用手背擦脸。
父皇微叹:“你娘什么都好,只是太多愁善感,而你却是从小不哭不闹,太过于安静,朕曾有段时间担心过,你是像你娘好些,还是另一副性子好些。”
我说:“她离开我们好多年了,父皇。”
“嗯。”父皇淡淡回答我:“但她一直在地下看着你。”
一句话梗在喉咙里,良久,我终于问了出来:“父皇呢?”
“朕亦然。”
父皇慢慢合上眼睛,只说了几句话,他已累得睡了过去。
他真的累了。
很久很久没在宫里过年了。
今日除夕。
然我对皇宫的除夕日并无太多热情。富丽堂皇、鸾歌凤舞的景象早已习以为常,而种种节日必不可少的繁文缛节,虽早已熟记于心,但依然觉得是非常繁琐、不胜其烦的事情。
因为父皇龙体欠安,今年一切从简。后宫无后,父皇把后宫之权交与了舒贵妃,今天除夕,由舒贵妃带领众多皇子公主、妃嫔们进行了祭拜礼和辞岁礼。礼毕后,舒贵妃令公主和妃嫔们留下,说一起前往万慈堂祈福诵经,为父皇乞求安康。
舒贵妃现在俨然已成后宫之主,她的话一出,焉有不从者。于是去了万慈堂,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念了两个时辰的佛经。
然后就等晚上守岁闹除夕了。这中间有了短暂休憩的时间。我去临春宫,白倾果然还在奋笔疾书。他在书写赐福贴。赐福贴是上一代皇帝留传下来的传统,每到岁末,皇帝便会亲笔书写赐福贴,赏赐给部分有才干的大臣,这是“莫大之荣誉”。今年父皇身体抱恙,便全让白倾代笔了。其实之前每到过年,父皇也不过是亲笔写几贴,剩下的全叫白相与代劳了。现在白相与不在,很多以前父皇只交给白相与去办的事情,全落在了白倾身上。
我进去书房,叫:“五哥?”
“嗯。”白倾应我,头也不抬。
我问:“这还没写完吗?”
“得再写半个时辰。傍晚前全分发出宫去。”
我随手拿起一张红艳艳的赐福贴,红纸黑字,黑字写得秀雅规范,就像白倾这个人。
我笑说:“五哥,你不用写得那么好吧?”
“不要笑话你哥哥。”白倾说,他精神很专注,每个字都体现出了他的用心。
我又问:“五哥,你渴了么?我倒杯热茶给你,傍晚前一定能全写完的。”
白倾终于抬起头,我微笑着瞧他,他也露出笑容,同时毛笔头点了点我的额头。“十五,五哥这几天恐怕没时间陪你饮酒玩乐了,你自己去玩,等过这几天空闲下来,我带你一起出宫,我们到街上去逛逛。“
我知道他忙,忙完赐福贴,他还要忙着去接见进宫来祝贺新年的大臣、亲王。我还知道他忙得快乐,他是最端庄自持的人,但这种真正自心底里散发出的快乐,是如何也瞒不了人的。
这一天时间里,我四次想起林越,今日除夕,他在做什么?
晚上夜宴终于结束,等不及看烟火,我给小梦使个眼色,小梦会意,跟我偷偷从御花园溜回了留离宫。
我急急忙忙把厚重的头冠、华服脱下,换上在外头时轻便的衣物。
小梦问:“小公主,你这是?”
“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