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被隔成了两间。外间既做卧室,也充作餐厅。林蔓跟着白秀萍进屋时,一张折叠圆桌已经摊在了床边。桌后坐了两个女人,以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林蔓心想,这应该就是两个舅舅的妻子和儿女了。
“既然这次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多陪你外婆说说话。”张兴国落座后,示意妻子赶快给林蔓添副碗筷。
白秀萍身边的椅子空了出来。林蔓刚一坐下,白秀萍就握紧了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念书了吗?已经参加工作了?这些年,那个男人对你们怎么样?”
林蔓回答道:“叔叔对我们很好。只是五年前,他也去世了。我念了高中,现在双枫镇下的红旗生产大队里。”
“那你不就是农村户口了?”白秀萍不满地皱眉。如果女儿当年留在上海,那外孙女可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拿城市户口。凭着户口簿,她每月可以领粮票、肉票、工业券……这些都是农村户口的人没有的待遇。
林蔓接过大舅妈何梅递来的碗筷,笑回道:“农村户口也还好!没想的那样差。队上的人都很照顾我。”
桌上只有两碟菜。炒青菜和凉拌豆腐。桌边的锅里盛满了稀饭,清汤寡水得连粒米都没有。林蔓饿了一整天,顾不上饭菜寡淡无味,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碗米汤,灌了个水饱。
“不行不行,要想办法把你的户口迁回来。”白秀萍心疼外孙女流落在外,连饭都吃不下。
小舅妈宋招娣正给儿子夹菜。听到白秀萍的话,她立刻用肘戳了身边的丈夫,狠瞪了一眼过去。家里已经挤得不像话了,再住个人进来,那还得了。更何况,还是个外姓人进来,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
“迁户口很麻烦,不是想迁就迁,还要政策允许。”张振业收到妻子的指示,赶忙出言阻拦。
张兴国和何梅对视了一眼,皆不做声。对于林蔓的遭遇,他们都很同情。只是,一想到多有个人长住进来,两人的心里不免也有了微词。这可意味着要多分去家里一份口粮。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可个头还和豆芽菜一样瘦小,就是因为吃的营养跟不上的缘故。
桌上人的不悦神色,林蔓都尽收眼底。她不希望一进门就引发矛盾,便也劝白秀萍道:“小舅舅说得对,迁户口很麻烦,真没那么容易。”
白秀萍长叹了口气,只好先将事情搁置一旁。
一顿晚饭,前半场吃得热络,后半场吃得冷清。人多饭少,没花多少功夫就结束了。
饭后,张兴国和张振业陪儿女去做功课,何梅和宋招娣收拾碗筷。白秀萍从门后扶起一个长梯,搭在阁楼上。阁楼是外间堂屋天花板加隔出来的,半人高,人在上面只能或蹲或坐,没法站立。
白秀萍颤巍巍地爬上阁楼,细心地为林蔓铺好被褥:“晚上你就睡这里,起夜时小心些,别碰到头。”
被褥边上围了一圈木箱,林蔓所睡的被褥上吊下了一只灯泡。一根绳子垂下来,人躺下来刚好能够到。绳子头有开关,可以控制灯泡的明灭。
白秀萍又嘱咐了林蔓几句,让她早些安睡休息,接着,便又颤巍巍地下楼了。
林蔓长舒了口气,庆幸总算有个地方睡,不用再蜷缩街角,挨受冷风。
折腾了整整一天,林蔓疲累不堪,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上海的黄梅天,入夜后尚有些凉。拉上被子,她感到了一丝暖意。
楼下的琐碎细响不断,说话声与脚步声交杂,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漆木的尘味。
听着这些市井声响,林蔓沉入了梦乡。说不上过了多久,林蔓醒来时周遭漆黑一片。睡前那些嘈杂声皆不见了,一切都静谧了下来,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走着,弄堂里的蛙叫声连绵不绝。
许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当累乏尽除后,林蔓竟忽然睡意全无。与此同时,对于眼下各种困境的不安浮上了心头,让她不得不筹划起接下来的打算。
显然,要想落户在白秀萍家并不容易。小舅舅一家会直接反对不说,大舅舅家也未必能轻易答应。只白秀萍一人同意,她的户口根本落不进来。根据国家政策,要想新人落户,除了户主,需要户口本上的每个人同意才行。
除了身份问题,解决粮食短缺也是当务之急。林蔓晚上虽喝了三大碗稀饭,但因为汤水占了大半,以至于才五个小时不到,她就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