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进的?苏棠惨淡地笑了笑。
她对那天没什么好印象,沙哑的声音凄然道:“被一个疯子带进来的。”
“嗯?什么?”黄大人没有听清,起身凑近问。
“是我。”
平淡的声音从公堂之外传来,官家、兴余村人、空地上围聚的百姓纷纷回望,苏棠也回头,目光越过层层的人群,落在他身上。
那人站在覆了霜的矮石阶旁,通身披纯白色的狐裘,细看那氅衣却有繁复的鎏金暗纹,尊贵至极。身侧的蟒衣侍卫替他撑着伞,伞檐刻意被压低,遮挡了面貌,只隐约见得利落而精致的下颌线条,几缕墨发落在雪色毛领间,屡屡被风带起。
一时间鸦雀无声,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场令人大气不敢出。他只是默然静立在那里,就生生让周遭陷入无声无息的极寒。
男子的身份不明,但黄大人一看那些蟒衣玉带的随从便知怠慢不得,忙不迭起身迎上去。走出公堂,他终于瞥见停在衙门外的轿辇,皇族的制式,云纱鲛幔,堆金叠玉,舆顶四角下坠透雕勾云纹玉玦,阳光下透着莹润的冷光。
他再看侍卫的腰配,大为意外,是景临侯府的人?
——来人难道是侯府世子爷?!
第8章 话梅糖
此时的苏棠心烦意乱,没注意外边人说了什么,一眼望去第一反应:这人怕是有毛病。
大晴天的还撑油纸伞,阴冷冷往那一站,不知情的肯定以为是鬼……
为什么要撑伞呢,不能见光,还是不想让人看清面容?
黄大人隔着谨慎的距离站定,行了个工整的大礼,赔笑道:“哎呀,这……世子爷怎么来了?”
听闻这位世子从小体弱多病,足不出户,怎么忽然有兴致来衙门看热闹?
“多少。”温雅的嗓音暗藏几分羸弱。
言罢,身形倏地微微不稳,忍不住轻咳一声。
黄大人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侍卫开了口:“统共要赔莫氏多少银子,给我们世子一个数。”
公案旁的师爷立刻明白了,这八成是看中了苏棠,来要人的。于是噼里啪啦打算盘列清单,苏棠要赔的,张婆婆该罚的,以及官家的惩处,折下来共计……
“三百九十七两!”
兴余村一个个喜不自胜,莫氏也暗喜,时不时拿刻薄的眼光斜睨苏棠,心道果真不负那张狐媚人的好面皮,这才几天,竟连京城的皇族子弟都勾搭上了。
苏棠没转过弯来,陷在各种各样的诧异中,刚才说话的那个侍卫……不是韩蕴吗?而且世子的声音也很耳熟,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从她脑袋里冒出来。
黄大人回头拿了文书,亲自呈上去,战战兢兢道:“数目便是这般了……笞刑可以拿银钱顶上,关押是绝不能免的,即便从轻处罚,最少也得有半年。这是刑统里定死的规矩,小的也做不了主,还请世子爷体谅……”
说吧,屏住气儿等回应。
伞下很平静,良久,那位世子淡淡应了一声,又示意韩蕴:“拿出来。”
所有人皆好奇,兴余村人更是伸长了脖子,眼冒精光。
——却不是他们翘首以盼的银票。
韩蕴拿出一本精致的线装薄册,徐徐翻开。
黄大人站的最近,看见上面盖有户部的官印,借调记录等,不由倒吸一口气,户籍名册这般重大的东西,竟也能轻松调出来?世人都说景临侯府低调无争,看来真相并非如此,这位世子,不简单……
韩蕴朗声念道:“苏棠,良籍,通州人士,庆三百零五年生人,其父苏奇越,其母秦秀,庆三百一十一年举家迁往京城西奉区,家有西奉街竹风巷五号宅地一亩……”
苏棠歪着脑袋听得入神,这位世子找到了她的户籍?那岂不是可以和家人相认了?
方重衣示意可以停了,缓缓往公堂内走去。
侍卫拂开两侧的人群,百姓和官差们自觉退让,黄大人则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他又虚弱地咳了一声,方才娓娓道:“苏棠的户籍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卖身为奴的记录,不知这户部的名册是假,还是你们的卖身契是假呢?”
兴余村的人面面相觑,其他村民不知情,无法反驳,莫氏和户长却是慌张地对望了一眼,吓得面如土色。当初他们就是看小姑娘没着没落,因此特意找户长将人挂上户籍,钻了空子给签的卖身契。如今白纸黑字的名册被韩蕴这般当众念出,每个字都如同响亮的耳光打在他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