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大,下到这会儿,庭院刚刚开始覆白,地面,廊外的大缸,花盆,树木,无声地一点一点变色。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
他看了很久。
**
五天后,朱成钧整装出发。
途径临川时,朱议灵哈哈大笑着出来替他送了行,他的喜悦之情实在掩饰不住,单从表象看,倒好像他有望进封亲王了似的。
再往上经东乡时,朱逊烁就截然相反,秋果说得不错,他快要气死了,从大同出事到旨意抵达抚州,中间不过一个月,来得太速度了,他完全没时间做手脚或是争取什么,唯一能出气的,就是当街把朱成钧拦住,劈头大训。
多少年的夙愿啊,到头来便宜到了他从没看到眼里的这个侄儿身上,他简直想到地底下把朱成锠都打一顿!
旁人是喜也好,怒也好,统统干扰不到朱成钧,他只是一片平静,待朱逊烁语无伦次地训累了,就命随从继续启程。
赶在年根底下,他带着浩荡的车队抵达了京城。
京城也在下雪。
北方的雪比江西要狂放多了,铺天盖地的,一脚踩下去,脚脖子都没半截。
展见星捧着高高一摞奏章,小心翼翼地在宫道上走。
给事中所以位卑而清贵,因为值房就在皇城内,与内阁相对,从这位置就可知其机要了。
这个官职除了承担御史的职责,纠劾百官之外,甚至有权封驳圣旨——实际驳不驳另说,这个权利是有的,凡内外章疏,必经六科。
她手里这一摞就是才从文华殿抱来要与同僚审看的。
雪积得太深,尚来不及扫,被官员们来来往往踩得全是脚印,有的地方化成水风一吹又结了冰,比雪里走着还危险,她就没怎么抬头,只是费力地从满怀奏本的间隙里去盯一下脚跟前的路——
“啊!”
她一心看路,却没留神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等她瞥见那袭玄色斗篷的下摆时已经晚了,心下一慌,脚下跟着乱了,踩到一片薄冰上,完全收不住势地往前撞去,前方的人很稳得住,动都没动,她独个儿把自己撞得七荤八素不说,奏本哗啦啦全摔雪里去了。
“对不住——”
展见星人也跌坐到了雪地里,她忙乱着抬头要道歉,然后,整个人怔住。
第122章
刺骨的寒意透过几层衣衫侵袭到了皮肤上, 展见星蓦然回神,忙跳起来,一边拍打着腰腿处沾上的积雪, 一边打招呼:“九爷。”
朱成钧拥着斗篷,手抄在里面, 眼睁睁瞧着她撞过来, 把奏本撒一地, 跌倒, 再爬起, 一直不言不动,直到这时,才终于挑了挑眉,出声道:“我又不是郡王爷了?”
两人因选妃事件倏忽冷淡下来以后,展见星就把对他的称呼改了, 一切都按官面上的规矩来,这一下重逢得突然,她没防备, 不自觉恢复了旧形容。
被点出来,她讪然着,又极力若无其事地躬身行礼:“下官参见郡王爷。”
朱成钧没说话, 目光从她半湿的袍摆,拱在面前冻得通红的手指, 微颤的身躯上一一掠过。
“郡王,皇上正等着您。”领路的内侍见他干站在雪地里, 也不叫给他行礼的给事中起来,小声含蓄地催促了一下。
“嗯。”
朱成钧抬了手。
片刻后,展见星有些挨不住,刚想抬头看看朱成钧的表情,头顶陡然一黑,一件斗篷劈头盖脸将她罩住,里面的狐狸皮毛还带着融融暖意。
她手忙脚乱地把斗篷拿下来,再抬头望时,朱成钧已走出去三四丈了,背影挺直,头也不回。
“……”
展见星看看斗篷,再看看还散在雪里的奏本,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打消了追上去还给他的念头——她没时间耽搁啰嗦,再者,虽然反目,毕竟无仇,连他这点好意都不肯受,未免是她太孤介了。
她便蹲下,把斗篷摊开,匆匆把奏本往里捡拾起来。
**
乾清宫。
皇帝先前动了场气,本已转好的身体又虚弱下来,加上寒冬时节,乾清宫的保暖要比文华殿好一些,皇帝大部分的政务便都挪到了这里来做。
召见臣子,也多在这里。
朱成钧待通报过后,进去行礼。
“起来吧。”
皇帝蛮有兴趣地把他打量了一下,他上一回见到朱成钧,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对朱成钧的印象还算不错,但不深刻,只觉得他是随心所欲没事找事的无数个宗室里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