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青虽知道这位小姐与众有别,却仍是在心中暗暗称奇。她自小服侍公子,公子怜她,丫头们敬她,便是老爷太太们,见她言行得体,凡事尽心尽力,便也待她与别个不同,她自来府里便不曾受过什么委屈,这时候听小丫头们这般情状,心中便起了怜悯之意,面上却是不肯露出来。
碧筱却像是听着了她的心中之言,偷偷觑了她一眼,笑道:“刚来府里那一年,小姐倒是叫外头皆用上火盆子,只她屋里一概不许有什么暖热之物,只是即便如此,火盆子还未将外屋烤暖,那透进里屋的一点暖气,倒叫她胸闷气喘,这就病下了。整整将养了一年,方才去了病症,却是谁还敢提那火盆子的事!便是冻成那檐上流下来的冰溜子,也少不得由它冻去了!”说着,便捂住嘴轻轻笑起来。
梓青少不得也跟着笑道:“这事那时倒是合屋皆知的,只是时日已久,倒是我一时忘了。”
碧筱边与梓青同往内屋走,边笑问道:“姑娘用过早饭没有?若是没用过,便在我们这里用些?”
梓青边笑着答“已用过了”,边透过帘子,往内屋瞧去。
碧筱踏前一步,抢先掀起帘子,面上仍旧挂着笑道:“请。”
梓青一步入内屋,便觉一股清寒之气袭来,那清寒之中又隐着一抹子暗香,她微微一凛,却觉那寒香立时便渗入自己体内,虽有些寒不自胜之感,却是通体舒畅,继而似有纷纷之香,从自己体内溢出。她不自禁心怡神荡,倒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一朵带露香花一般。
眼见已行至绣床之前,梓青方才收敛心神。两人静静立在床之一侧,往那纱幔之中望去,耳中亦是凝神细听。
纱幔之内,便有一人翻了个身,幽幽道:“梓青来啦?”
梓青只觉得方才那寒香愈加浓烈,她顾不得细品,端端行礼道:“小姐。”
疏影却并无其它的话。
梓青和碧筱对看了一眼,见那帐幔之中的影子再无稍动,小姐似乎当真睡着了。碧筱心知小姐虽然向来性子冷,却不是无情之人,她自小待她便是如亲姐妹一般,至于老爷太太,她虽不刻意逢迎,却亦是尊之重之,若说公子及梓青诸人,她待他们虽不及待自己这般亲热,却也从不怠慢。她暗暗思忖,心中惊奇不已,因见梓青在一旁进退两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知她开口怕妨着小姐,默立着又自觉无礼,当下便低笑一声,道:“姑娘倒是说小姐难以入眠,这会子可不是一个翻身便入了梦了?”她像是怕小姐反驳她似的,立刻拉着梓青往外走,边走边道:“这倒好,好多一会儿无人差使我,咱们且寻些乐子去!”
梓青跟在碧筱身后,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帐幔之中似是寂寂卧着一块冰寒的石头,她身上不自觉起了更深的寒意,寒意之外,更有些恐怖之意,似乎那隐在暗处的小姐当真被什么东西拘去了魂魄,成了个无感无觉的死物。她的目光一转即回,却忽觉中途见着了什么东西微微一亮,她重又将目光转了过去,却见一旁的书桌之上,放着一张纸,凑着窗口覆进来的一点子天光,她立时便瞧见了那纸上写着的诗。虽只望了一眼,梓青却已将那几行诗记在心上,当下随着碧筱,掀帘而出。
碧筱笑着将梓青往一张椅子上让道:“姑娘请坐一坐,我们这儿新做了雪梅糕,你且尝尝!”
梓青本着急要走,一听此话,便想到了公子,一想到公子便立刻改了主意,含笑往那椅子上坐下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碧筱抿嘴一笑,转身往厨房而去。
梓青在她身后轻声喊道:“多取一些,公子也爱这糕。”
碧筱脚下不停,只半转过头,会意一笑道:“知道!”
梓青望着碧筱的背影,看着她的嫩黄色衣衫隐入了梅树底下的一片亮光之中,她的目光渐渐迷蒙起来,却又带着一种清亮,像是笼上了一层化入清梅的雪色。
没多一会儿,便听见碧筱轻轻的笑声,宛如她的脚步声一般,轻柔似春雨。
梓青目中的神色一变,如微醺之人为冰寒一激,乍然而醒。碧筱行至门外之时,她已经站了起来,笑着迎到门前,边接过碧筱手中的两屉雪梅糕,边道:“倒把我们当粮仓了,多早晚能吃了这许多?”
碧筱用下巴指一指自己端着的几屉雪梅糕,笑道:“你且尝一尝再说,到时候怕还嫌我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