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桥南的问题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与林寂对视着,一个冷静地挑衅,一个压抑着暴怒,气氛剑拔弩张。
林寂像是受到了侮辱,孩子般想要用破坏来征服。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对峙中,时桥南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进行了一场战争,虽然理智让她最终保持了沉默,却难以阻挡她在精神上的屠戮。她把他的整个精神国度烧杀抢掠,不留寸土寸草,他甚至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烽火连天,生灵涂炭。
这场战争就以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将他凌虐得体无完肤而告终。
她不声不响地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拉开门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目悲悯:“这段时间,非常感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轻轻合上门,把两个人的世界彻底隔绝。
明明她才是可怜的那个,被怜悯的却是他。
时桥南始料未及。
这段时间他们有争执、有误解,但最终都能相互谅解。他眼看着她渐渐敞开心扉,把千疮百孔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却忘了她有她的骄傲,这种骄傲不容置疑。
他看着门缓缓合上,像是她再度将他关在心门之外,而这一次她不但将他推开,还筑起了高高的围墙。他仰头向上看,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洞底,洞口远在九重霄上。
他听到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把他的最后一丝希望抽离。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接到时桥南的电话时,林树刚开完会。
晚上七点钟,这个时间,除非案子紧急,否则时桥南很少找他谈工作。
他接通电话,笑道:“时医生,有何指教?”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气无力,情绪消沉:“请你喝酒。”
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时桥南的脾气好得像假的,生活态度恬淡,很少为什么事愁眉不展。林树体内的八卦细胞顿时苏醒了,因开会而培养的瞌睡虫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精神抖擞,像打了鸡血:“失恋了?”
“少废话,赶紧过来。”时桥南说罢,挂了电话。
林树看着手机,摇摇头,啧啧:“请人喝酒还这么拽,看来失恋等级很高,伤害指数不同以往。”
当林树赶到小花园时,时桥南已经在惯例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他端着一杯冰镇龙舌兰,慢慢啜饮,缓缓咽下。林树吓了一跳,时桥南为了保护嗓子,很少喝烈酒,通常只喝清淡的鸡尾酒或者啤酒。
林树坐下来,随手招呼服务员,继而问时桥南:“真失恋了?”
时桥南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相熟的服务员抱着菜单过来,笑道:“时医生已经喝了一杯了,这是第二杯。林检呢,老规矩?”
林树笑了笑:“还是秀色懂我。”
秀色当然是艺名。“既然在酒吧工作,卖的是吃喝,那就应该秀色可餐咯。”叫作秀色的服务员如是说,从此就定下了这个花名。
秀色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夸张地呵呵假笑两声:“全世界都知道林检只喝玛格丽特,被林检记住的那位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林树保守地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他在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只有关系好的同事才知道他单身是因为未婚妻在婚礼前出了事。
看着秀色走远,林树跷起二郎腿,手指敲着桌子,活脱脱一个流氓警察审讯恶霸的架势:“说吧,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甩我们温文尔雅的时医生?”
回答他的却不是时桥南,而是舞台中央的架子鼓。为了配合春节欢快的气氛,从年前开始,小花园就活跃起来,从朋克、雷鬼、爵士,到蓝调、民谣、流行、重金属,简直像是乐种展播。这种情况会持续到正月底,以一场大狂欢结束整个春节,从而回归正常的慢摇节奏。
时桥南像是被音乐吸引,转过头去看着舞台上张扬的乐手声嘶力竭地吼唱,纷乱的光影里,他看到的是一扇缓缓关闭的门,继而,一扇,一扇,又一扇,通往对面的路是望不到尽头的门,它们一扇接一扇关闭,把甬道重重封锁。
他遇到过比林寂更难缠的病人,以及更加令人绝望的精神状态,他头疼过、彻夜难眠过,可柳暗花明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没有哪次会让他如此力不从心,更没有哪次会反噬于他。是的,他如今在被林寂牵着鼻子走,他被林寂的情绪左右,他已经进退维谷,但他的向导突然抽身离去,把他丢在这布满荆棘的泥沼中,他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