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停_作者:口红吊兰(178)

  “桑桑……”捻出她耳塞宫崎屻轻唤道。他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儿。

  “你累了么?”他试探地抱住她肩膀。

  桑湉闭闭眼,忽然懈了力,捕鲸叉与军刺duang地掉到脚底下。用肩膀搡开宫崎屻,她侧过身佝着背双手撑膝对住礁崖下的海水吐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被自己的怕所击溃。

  第一次是几年前,初尝矶钓她戴着手套把手伸进沙蚕盆——

  沙蚕,也叫海蛆或海蜈蚣,拈在指间抟成饵团复用鱼钩穿透它们的躯干时,其上一环环多达数百的体节,与体节两侧疣足上镰状复型刚毛,会发出簌簌瘆人的轻响。

  那一次她也吐得涕泗横流,直至将胃液胆汁都呕尽。

  这就是活着的代价,每个人都不得不承受。

  所谓亮瞎眼的钓技与胆色,不过是那些瓜众们,只看见了她吃肉,没看见她先挨得揍。

  头顶的直升机驾驶员hin有眼力见儿,自动自觉飞走了。

  酒店宴会厅的大佬们,一片沉默。

  适才他们看桑湉举刀杀蛇,无不血脉贲张,此际见她吐得天昏地暗,又不禁油然而生恻隐。

  星野丰眉头紧蹙,五内俱焚。桑湉自小怕蛇,他是清楚的……

  宫崎屻唯恐桑湉吐着吐着一个失衡掉到海里头,左手绕过她腰揽紧了,右手一下下拍抚着她的背。

  半晌,桑湉吐完了,秽物酸腐的味道滞留在口腔,令她依然不断干呕着。

  脚下碧色的海浪,隔着薄泪看得稍微久一些,亦仿佛还有海蛇弯弯曲曲在游弋。

  ——幻觉,全部是幻觉!

  用力眨眨眼,她眨掉呕吐时溢上来的泪。然而身体一阵阵的痉挛却无论如何遏不住。

  面前突现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桑湉就着宫崎屻的手漱口。

  漱到瓶里的水还剩一半时,她抖抖嗦嗦接过瓶子仰起脸兜头淋下。

  冰凉的水顺着脖颈滚落进衣领,凉意激得她险些栽在地。

  宫崎屻连忙把她向后拖了拖,还是不放心,他索性同她掉了方向又牢牢圈她在怀里。

  桑湉没挣扎。

  至此他省悟,原来她怕蛇她也有色厉内荏的时候。

  下巴摩挲着她头顶,宫崎屻低低叹息着问:“桑桑,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让人保护?”

  桑湉没说话。事实上她的行动就是最清晰明了的回答。

  否则她何须逆着本性杀蛇杀得头皮发麻?

  承认懦弱比承认畏惧更可耻。而冀望人保护,无疑是最大的懦弱与耻辱。

  “一分钟……”哑着嗓子桑湉用英语没头没脑来一句。

  宫崎屻问:“什么?”

  桑湉咬咬牙,没头没脑又一句:“这世上没有什么物种比人更可怖。”

  宫崎屻:“……呵,是。”

  人类是所有物种的天敌。遇到他们俩,也算那些海蛇倒了霉。

  怀抱里桑湉渐渐止了颤栗,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慢慢道:“凡不能杀死我的,终将使我变得强大。凡能为我所杀者,都不值得我害怕。”

  言罢她挺直脊梁推开他,面色虽苍白,神情已宁定。

  换回日语她对宫崎屻说:“谢谢你,宫崎桑。”说完向他深深一鞠躬。

  宫崎屻略带苦涩笑了笑,好吧,他懂了,一分钟,她给自己一分钟,用以征服她自己。

  抬腕看看表,十点四十五,对付蛇群用了差不多一小时,桑湉说:“你走吧,蝠鲼不会回来了。”

  剩下的半天她不想再耽搁。而既然蝠鲼不会回来了,她也就毋须宫崎屻陪着称重了。

  宫崎屻哪里放得下,略踌躇,建议道:“要不换个钓点呢?”

  桑湉埋头去解宫崎屻腰间安全绳的双套结:“不,就在这里钓。钓到潮位退七我再换。”

  宫崎屻想说你就不怕再扯上来徘徊未去的蛇?话到嘴边又咽下。

  桑湉解完双套结,抬头无意瞥到他神色,微微一哂略显自嘲道:“以前钓鱼也总碰到蛇。没事,一条两条的,我不至于怎么样。”

  宫崎屻说:“那你小心点。”这叮嘱何其的苍白,可他又能说什么?

  他从直升机上下来时,腰包里特意装了给桑湉预备的清水和食物:“要吃点饼干么?”他问,并着重强调了下,“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