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又欠了他一笔账,而他轻描淡写的抹平了。
“我说你怎么放学就跑,原来是跑这儿来这打零工。有什么事着急用钱的?”
“我在这打零工的事,你别说出去,好不好——”
眼珠子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我抬头瞅了一眼他,哀求的眼光不断示意他,希望他别再问我为什么。
“也没什么着急用钱的地方,就是,就是……”
我“就是”不出来了,一个谎话总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中考冲刺的关头,我不在家老实复习跑这儿来端盘子,不是着急赚钱是为了什么?我觉得我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又害怕教何磊看出更多。咬咬牙说,“我是挺着急的,恩,这端盘子的活儿也不累,就每天四五个小时的,我能撑下来”
我猛地就住了口,懊恼的抬起眼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意识到这么说是不是也不太对。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是没告诉他我为什么着急赚钱,可似乎又将事情推到另一个浪尖儿上。
我抿了抿唇,闷闷道,“你别骗我了,湿抹布根本擦不干净你的鞋”
大概天要下雨,气压低,额外的闷。巷子里的空气杂糅了油烟和泔水的味道,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何磊掏出烟盒,熟练的将烟卷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上一口,吐出灰白的烟雾,显得何磊整个人都有些不同。
烟草味儿盖过其他杂乱的气味,他这才把香烟夹在两指间,清了清嗓继续说。
“别打岔!”
这是第一回 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孩站在我面前抽烟。
可偏偏就那么神奇,我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讨厌。
油烟、泔水,种种杂乱的气息里突然飘蹿出一丝浓烈的烟味儿,就在那么一瞬间,它就像一堆玻璃里的那颗红宝石,显得特别品味非凡。
何磊点烟的姿势随便又随性,我没忍住,煽动鼻翼呼吸了好几口。烟雾卷过舌尖,刺激舌苔,甚至有一瞬间,我竟然想伸手把他夹在两根手指头间的烟摘下来,说不清为什么。
“快中考了你还在这磨秧子,回头考不上一中,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他一句就抓住我痛脚,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下,像是终于肯承认什么一样出口问他。
“何石头,你别骗我了……我现在的成绩,你真的觉得我能上一中?”
一年前我还跟孙胖胖探讨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我以为我上不了高中是因为我家里没钱呢,从没想过我还会因为成绩而绝望,眼下连数学成绩也不再是我独有的骄傲。那个林老师口里的骄傲,常年数学满分的陆慢慢,早已经不存在了!
何磊好像是被我这一问给问住了,皱眉思考了半晌却没说出一个字。他上手就来扯我腰间围裙,一边扯一边嚷嚷。
“麻溜的,把你这身油渍麻哈的围裙扔了,回家写你的作业去!”
何磊说过我这体格就跟发育不良似的,往人堆里一丢,连影儿都看不着。他形容的没错,面对他我的确一点儿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两只手背到腰后,我死命捂住围裙系带上打的结,仰着脑袋想反驳,争取跟他努力周旋几局。
“不行,我,我跟老板说好的……”
“我跟你说,要真是为了报名费那事,你就甭折腾了。也就是两顿饭,全当我请你!”
他手碰到我的手,嘴上叼的烟直冲我耳朵眼儿喷,我像是被烟火呛了下,紧捂围裙的指头忽然松了松,随即捂的更严实。
“何磊,你是不是觉得我穷,穷就理所应当还不起你的钱?”
我觉得我有时候可能真的挺不识时务。
照理我应该打蛇随棍上,何磊那么说我就点头“嗯啊”两声,那笔钱也就抹过去了。毕竟,何磊有钱,那钱仿佛跟天上砸下的馅饼一样,似乎不值得人珍惜。
可我转不过那道弯。有时候看何磊那么大手大脚请同班同学下馆子、打电动,挥霍的我都替他心疼。
钱多重要,我比谁都知道。可如果真就这么算了,我跟那些整天围着何磊蹭吃蹭喝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拆迁款上沾了何磊妈妈的命,连带捆绑了他爸爸的自由。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良心会痛。
我被烟呛的那一下教何磊眼尖儿的瞥到了,他扭头就把烟卷丢到旁边的泔水桶里。呲啦一声,烧红的烟被水浸灭,那点烟蒂也很快被乌七八糟的泔水吞没。
“你,是不是因为端盘子耽误学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