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煦公主隐约察觉到幼弟细微的情绪变化,叹道:“你呀,自小心事就重,什么事都闷在心中,不闷出病才怪。以后这毛病必须要好好改改。”
一来这是她心里话。二来,她心如明镜,穆玄心中所耿耿于怀的,究根到底就是穆王始终不能像一个普通父亲一样疼爱他,却能像一个普通父亲那样去疼爱另一个孩子。
只是这话,纵然是亲姐姐,云煦公主也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穆玄没吭声,嘴角挑了挑,复仰起头望着天边明明灭灭的星子,良久,道:“我知道。”
“以前,是我太耽溺于自己的情绪,而错过了很多东西,失去了很多东西。”
“每个人要走的路注定不同,就像有的星星生来明亮而闪烁,像街灯一样漂亮,注定是用来欣赏的,而有的星星生来就没有光芒,注定只能隐于黑暗,点缀整条星河。但没有光芒,并不代表卑微,也许蕴藏着更强大的力量。”
“阿姐,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轨迹。以后,再不会胡思乱想了。”
云煦公主拊掌:“少想一事,长寿一年,一点没错。”
她天生就是能迅速把自己从这种正经气氛中抽离出的人,脑筋一转,道:“对了。有件事还未及告知你。今日午后,季侯孙已撤出西平侯府地界。我正好出门赴宴,便顺道把那你那个小丫头送回府了。”
“你那个小丫头”几字咬的格外重。
穆玄对上她促狭的笑,难免有些不自在,咳了声,转移话题:“我拜托阿姐之事,可有消息?”
提起这件重要事,云煦公主立刻来了精神,道:“你一定想不到,那日云裳阁背后捣鬼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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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西平侯府。
姜氏带着荣嬷嬷立在松寿堂外,眼睛虽紧盯着门口,人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想事想得出神。
秋日的夜,已开始泛起些有质感的寒意,沿着脚底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这一对体质并不算好的主仆就这样站在檐上灯笼投射下的幢幢光影中,对周围肆虐的冷风恍若未觉,一个自顾发呆,一个暗暗搓手哈气。
“小姐,郡主出来了!”
直到荣嬷嬷咋呼一声,姜氏方才魂归本体,眼神一定,果见帘子从内打开,夭夭从内走了出来。
傍晚时,夭夭乘坐穆王府的马车回到府中,脚刚沾地、连姜氏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孟老夫人叫进了松寿堂。
孟老夫人耳目之灵,令人咋舌。可见她这些年虽退避佛堂、深居简出,不大过问府里的事,但并不代表她真的眼花耳聋。
夭夭也看见了姜氏,想起刚才和孟老夫人一席长长的话,一声“娘”卡在喉咙里,硬是没喊出来。最终,只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姜氏远远望着数日不见似乎又瘦削了一圈的少女,破天荒的、竟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迎上去。尤其是看到那少女盈盈浅笑的娴静温柔模样时,目光猛地一凝,似被什么东西突然定住了。
继而,姜氏眼眶中竟慢慢泛起一层泪意。
母女二人隔空对望,谁也没有动,然而目光交错间,却已流荡出一股外人无法看懂的意绪。
荣嬷嬷显然已对姜氏这一激动就容易落泪的性子习以为常,丝毫没看出这母女俩之间的异样反应,只恍惚觉得几日不见,自家郡主似乎恢复了些侯门贵女该有的娴淑模样。搀起姜氏就往前走。
姜氏终于回魂,脸上笑意一展,急步迎过去,唤了声“菖兰”。
到了近前,夭夭反倒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努力笑出两个小酒窝,那声卡在喉咙里的“娘”,终究没能吐出来。
“奶娘,你去厨房看看我让人热的燕窝粥如何了?”
回到桑榆院,姜氏便找了个理由将荣嬷嬷支走,房门一关,只剩她和夭夭二人。
姜氏在梳妆台前坐下,用手拢了拢鬓发,望着镜中映出的那张略生了细纹的脸,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
她徐徐开口,眼角自漾着一股温柔:“我出生于书香世家,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儒,在别家女孩都在围着闺阁那方尺之地转的时候,我已同哥哥们一起入私塾读书,脑中日日只有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对针指女工之事反而一窍不通。父亲虽是个书痴,但却不像其他教书先生那般拘泥古板,见我痴迷于诗书,非但不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斥责打压,反而夸我悟性好,并于闲暇时亲自指点我学问。我也因此练就了一腔清高孤傲的品性,总觉得自己与那些日日只想着嫁个好男人、把自己一生托付给男人的女孩不同。就算日后不能像哥哥们一样登科入仕,也要效仿昔日班姬谢女林下之风,著书立说,广纳弟子,不辜负这一身才华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