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陈霜见过它,她可能看不出它还在原地等着。
小心翼翼绕过它,她往校门外走。
怪物以雨水为介质,所以在雨中,它是能够活动的。
陈霜走出校门,它跟在她后面。
她回头,就能看见它,模模糊糊的一团,不紧不慢地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样客客气气,可不是它以往的作风。大概也是和它变得虚弱有关系,这场旷日持久的雨终于要停了。
陈霜长叹一口气。
她转身,走向它。
“来吧。”
她丢掉手中的伞,对它说:“我知道,我欠你一条命。”
从前的小胖妞长大,成为现在的她。
陈霜深恶痛绝从前的自己,可那终究还是她。只要她活着一天,拥有从前的记忆一天,那便是组成她的一部分,她无法摆脱啊。
愧疚感不会因为她的躲避、不承认、不接受,而减少。
相反,她越是否认它,它越是成倍地加重。
陈霜想要一个解脱。
雨水滴答落下,打湿她的脸颊,冰冰凉凉。
兔子怪物俯下身,那只怪异的,半人半兔的爪子朝她的头顶袭来。
陈霜咬紧嘴唇,闭上眼睛。
——不害怕是假的。
——她想要解脱,她也怕疼、懦弱,想活。
爪子覆在她的头顶。
“唰唰、唰唰。”
小雨夹着暖风,温温热热,像是一种抚摸。
不疼,反而好暖和。
陈霜听到脑子里,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她听不见它用的是何种声音,但她知道它要表达的意思。
“你记得我的名字吗?”它问。
“我记得,”她睁开眼,脱口而出:“你叫小水。”
那只淡得看不出形状的兔子,冲她摇摇头。
雨停了。
最后几滴雨水坠向地面,它的身形跟着它们一起,“啪嗒”汇进黑漆漆的小水洼中,再也不见了。
头顶好像有一样东西,陈霜抓了抓头发,摸到发间……
她把那个小东西拿下来。
漂亮的糖纸,有七彩的色泽。它消失前,在她的头上藏了一颗糖果。
糖纸的角落,飘逸的字体写下四个小字——“沉溺即死”。
字迹是谢水的。
谢水是陈霜童年最好的朋友。取名为“小水”的兔子,是她送给谢水的礼物。
陈霜八岁那年,谢水死于哮喘。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在谢水的病床前。
她哭着求他:“能不能不要死,不要把我抛下。”
先前谢水答应过她,他们已经说好的,他不会死掉。
但陈霜还再想问一次,因为谢水常常说话不算数。
果然,谢水又对她食言了。
“对不起啊。”他说。?
谢水的表情有点难过,那三个字很轻,陈霜出神地想——像鱼吐出的泡泡。浮出水面,迅速消失在水中。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从谢水的葬礼回来,那只他还给她的兔子,陈霜亲手杀死了它。
24.回溯
兔子对她摇头,它不叫小水。
那它的名字是什么啊?
拆开兔子留下的糖果,陈霜将它放进口中。
酸酸的橘子味在口腔内蔓延开,熟悉的味道让她一时间控制不住表情,眼角难过地耷拉下来。往昔的回忆千回百转,涌上心头。
“滴答——”
屋檐的积水落进小水洼,漆黑的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陈霜盯着放大散开的波纹,嘴里的糖慢慢褪去了最初的酸涩,她尝到丝丝的甜,清新温暖的橘子香气。
涟漪的中心跳出一只小白兔。
它看上去刚出生没有多久,绒绒的毛发雪白雪白。
短短圆圆的腿灵活地跳出水洼。它不看陈霜一眼,往远处跑走。
地上未干的雨水没有弄湿它的毛发,它跑得很快,像一团正在滚动的棉花团子。
陈霜在它身后追着它。
兔子是之前的那只吗?她不知道,在它的脖子上没有见到项圈。
陈霜一路跟着它,跑出校园,走过十字路,穿出巷弄,沿着石子小道一路向上。
路过店铺的霓虹、汽车的鸣笛,路过大排档的碰杯声,路过叫卖货物的摊贩,大人手中的拨浪鼓晃起来,小孩在笑。
口腔中甜津津的橘子味愈发强烈,小白兔跃进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