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_作者:绿蜡(5)

2019-05-08 绿蜡

  崔明烟将他从头看到脚,视线在眼睛、嘴唇、锁骨和腰腹盘旋着。他芒刺在背,有一种皮肉被划开,被触摸骨头的感觉。

  “你条件不错,长得相当漂亮。”她粉唇轻启,“基本功扎实,也能适当表达情感。”

  朱迪知道,重点在但是的后面。

  “但是,你的情感不具备任何美感。好像这个世界欠了你很多,你在愤怒地讨债。你根本控制不住它,本能地扎向任何胆敢冒犯你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把矛头指向自己——”

  崔明烟漂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我看了你从十三岁开始到现在的全部比赛录像,你小时候可爱得像个小天使。十八岁,十八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朱迪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那之后,他好几年没见过崔明烟。只晓得她在他的毕业推荐表上写了一个评语,“不建议”。

  不建议什么?不建议他继续跳舞?还是不建议舞团录取他?

  可已经无从知晓。

  朱迪起床,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睡梦里被崔明烟压迫着旋转的沉重感还在,小腿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他起床活动活动身体,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

  怎么突然梦见学生时代的事情?还是崔明烟对他最坏的时候?

  他喝完牛奶,把杯子洗干净倒立在灶台上,准备出门。

  手机响了,是崔明烟的短信。

  “你今天白天没事吧?我查了你的课表,晚上只有两节课。”一如既往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幼稚无力的学生。

  “有事。”他回了两个字,背上包开门出去。

  她又来了短信,“你昨天吃了我的饭。”

  他就知道,要摆脱她不是那么容易。他按开电梯,走进去按下一层,回了一条,“我记得是因为我替你上了半节课的谢礼。”

  崔明烟的打字速度也很快,“没关系,我今天陪你一天可以吧?”

  他并不需要人陪。

  可电梯门开,崔明烟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厅门口。她举起手机,冲他晃了晃后笑道,“你要去哪儿?一起啊。”

  朱迪没办法摆脱崔明烟,只好带她上公交车。她倒是很放心的样子,也不问去哪儿,只好奇地看外面的建筑和各样店招。他左右看了看,夏日炎热,车内人又太多,只好挪了挪身体,将她和人群隔开。

  她回头冲他一笑,道,“谢谢。”

  他手把住栏杆,“你很少出门?”

  “我每天都出家门。”

  “我的意思是,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

  “不会啊。找地方吃饭,和宋楠玩,陪嘉树游泳,带爸爸妈妈去医院。我来陪你也是百忙中抽的时间,不是无聊。”崔明烟也抓着栏杆,胳膊贴着他的胳膊,“你以为我过的是与世隔绝的日子?”

  并非如此,但朱迪还记得一年前再见她。她站在崔玉身边,很淡地看着他。

  他叫了一声,崔老师。

  她说,好久不见。

  日子过得悠长,缓慢,而安宁,仿佛以前的针对都不翼而飞。

  下公交车,转坐郊区的大巴。最终目的地,是个养老院。

  “这里,没问题吧?”朱迪站在有点陈旧的养老院牌匾下问她。

  崔明烟抬头看了一会儿,“小伙子,你有点看不起人吧?来做好事叫出门,崔老师没来就叫很少出门?”

  他道,“是医院的老师们介绍的地方,我一个周来两个上午教他们跳舞。”

  她拍拍他肩膀,“走吧。今天上午多个老师,你能轻松点儿。”

  朱迪坚持来这间养老院做免费的舞蹈老师已经有半年,大多数老人和他很熟悉,少部分刚来的也能叫得出他的名字。老先生们大多数围观,老太太们极热情地围过来,小朱老师地叫着。人老了,记性不好了,动作不灵活,以前教的动作都记不住。

  他说别着急,放下书包后去杂物室搬播放机出来,找个荫凉的葡萄架下面,开始组队。

  他对学生和老人,特别有耐心。

  从来不着急,从来不生气,连重话也不说一句。

  崔明烟站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已经不太想得起来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那时候,她刚从车祸里恢复不久。虽然还不能跳舞,但基本的行走没有问题。宋楠劝说她走出家门,舞蹈学院的老师趁机请她指导海艺舞蹈系的毕业演出。是她的第一届学生,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还记得对朱迪的评价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