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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中秋节过后的第二日,张家的女眷们乘着马车前往大悲寺进香。这大悲寺位于兴济县郊,寺外有竹林与梅林,寺内种着兰草与菊花,不仅吸引了十里八乡的香客,亦是文人士子们常来的去处。
这一回,何氏不仅带上了孙女与侄孙女,还携着五六位张氏一族中尚未婚配的少女,以及一群族中的侄媳妇等。张清皎牵着张鹤龄刚要登马车,便听见前头马车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她顿时心领神会了这次进香活动的实质——无非是一次集体相看活动罢了。
毕竟,独自相看很容易生出彼此相看不上之类的尴尬,而集体相看的选择范围更大,这个不成还有另一个,也更容易成功些。就算依然相看不上,少女们也可从容结伴离开,不至于影响姑娘们的声名,也不会影响家族之间的交际。
只是,这样热闹的事,能凑热闹的张氏内眷们都来了,金氏却依旧只能禁足。她如今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想必会很不甘心罢。张清皎透过被风掀起的窗帘,瞧了瞧后头跟着的十来辆马车,心里有些淡淡的复杂之意。
张鹤龄趴在窗口,回头看了看她:“姐姐,不高兴么?”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张清皎捏了捏他的脸,“去了之后,你别只顾着顽耍,咱们一起给爹爹求平安。”
约莫一个时辰后,张家一行人终于到得大悲寺。寺庙位于半山腰,张家的车队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穿过了飒飒的竹林与满目翠色的梅林,这才到得山门前。仆婢们护在外头,一群女眷依次登下马车,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可惜如今不是赏梅的时节,赏菊又似乎早了些。”张清璧被姐妹们簇拥着,娇声抱怨道,“唉,虽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但也总比什么都赏不得更好些。这样罢,待会儿咱们去看看秋兰和菊花,也不知道这大悲寺里有没有甚么难得一见的品种。”
“清璧也懂养花么?”一位少女笑嘻嘻地问。
张清璧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哪有你懂得多呢?待会儿便只能听你来给大家解释了。”
姐妹们轻笑着漫步前行,或讨论着养花,或提起了女学中的事。香风阵阵,环佩玎珰,悄声曼语,分外动人。许久不曾去女学的张清皎与她们没有共同话题,有意无意地便落在了后头,几乎无人理会。有曾经相熟的族姐妹回首与她说笑几句,却也很快就被其他人转移了注意力。
张清皎倒也不在意,不经意间抬起眼,却恰好瞥见张清璧用眼角余光斜了她一眼,抬着下颌略有几分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心里不由得一哂:比起大姐姐张清瑜时时刻刻争胜的劲头,张清璧用的这种排挤的小手段难免落了下乘。难不成她以为,已经从女学里“毕业”的她还会在乎这种“校园冷暴力”么?
就在这时,一缕幽香隐约随风而至。张清皎止住了步子,循着香味往天王殿一侧望去,瞧见一株两人合抱粗的桂树,壮实挺拔,枝繁叶茂。秋风飒飒,拂起木樨枝叶间的淡黄花簇,隐约有暗香浮动。
“姐姐喜欢桂花?”张鹤龄也跟着仰起头来。
张清皎微微一笑,点了点他的鼻尖:“既然赏菊太早,赏别的花儿又太迟,何不赏当季的月桂呢?”尽管张清璧使的那点儿小手段她并不在意,却也并不意味着她会坦然接受众人对她的排挤。与其随着这群心思各异的小姑娘去赏花,人人都觉得不自在,倒不如自己独自来看这满树的桂花呢。
于是,众人陪着何氏拜完各殿的佛菩萨后,长辈们便去了寮舍里歇息。张家姐姐妹妹们则带着丫鬟去赏兰赏菊,唯独张清皎却带上水云和平沙专程去天王殿前看桂树。没想到,等她到得桂树前时,见到的不仅仅是串串碎金般的桂花,还有趴在桂花枝间不敢上也不敢下的张鹤龄。
“……鹤哥儿,你爬到桂树上去作甚?”有一个熊孩子弟弟,生活真是时时充满惊喜。满以为已经变得乖巧可爱了,却时不时就会犯一次熊,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张鹤龄低头看着树底下的姐姐,不敢乱动,一脸可怜兮兮:“想,想给姐姐折桂花枝来着!真的!!”
“好端端的,你给我折什么花枝?”张清皎啼笑皆非,“我要赏桂花,可不是要赏桂花枝。莫不是你嘴馋了,想着昨儿吃的桂花糕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