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_作者:华飞白(654)

  并非她不愿意继续,而是哺乳六个月已然是她能做到的极限。无论是宫规或是亟待进行的宫廷改革,都不容她在哺乳方面耗费太多的时光与精力。她毕竟不仅仅是母亲,亦是皇后,宫中的礼仪规矩是不能全然推翻的。至今为止,周太皇太后以及诸宫太妃都不知道她在亲自哺乳,她也不打算让她们知晓,视她为奇怪的异类。纵然有王太后的支持,也不能太过放肆,免得横生事端。

  其实,她内心也颇觉有些复杂。亲自哺乳确实不容易,费时费力不说,前期几乎是搅得她整夜整夜无法安生。直到小家伙满了三个月,渐渐能睡整觉了,她才不必夜里起身喂奶。她也曾懊悔过自己的决定,但仍然咬咬牙挺过来了。

  仔细想想,这段时日确实很累,但却是痛并快乐着。疲惫与疼痛是免不了的,可母子之间浓厚的依恋,却足以让她暂时忘却这些。断母乳对她而言意味着自由,对小家伙而言应当也意味着成长。这是母子二人必经的关卡,迟早都须得共同度过。

  朱祐樘心疼爱妻,也心疼儿子,看着母子二人,不由得轻叹道:“一切都依卿卿。不过,他若是哭闹起来,我怕是经不住。”他素来见不得儿子哭泣,恐怕到时候立场会极为不坚定,瞬间就倒戈过去了。

  张清皎将儿子搂在怀里,斜瞥着他:“只要你不阻止我断奶,我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她对这个傻爹的立场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心疼儿子心疼得失去原则的时刻还少么?指不定他到时候懊悔了,反倒会问她能不能迟些日子断奶呢。

  朱祐樘无奈地笑着,根本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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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朱祐樘正打算悄悄将刘吉传到乾清宫,与他恳切地深谈一番——孰料,不知谁将刘吉的提议泄露出去,引得京中一片大哗。今岁虽并非会试之年,却也是乡试之年。京中本便是文风鼎盛之地,自然聚集了不少秀才举子。听闻刘吉献上了此策,群情激奋,竟是来到了皇宫前伏阕上书。

  “启禀陛下,国子监诸监生与京中举子共计百人,已经跪在宫门前了。”守卫宫门的金吾卫等指挥使禀报道,“这是他们上书的折子。”他说罢,怀恩便将折子接了过来,奉给朱祐樘细看。

  其实,不必仔细看,朱祐樘也知道这折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无非是对刘吉的弹劾与不满罢了。刘吉此举触动天下文人士子的利益,自然不可能讨得任何好处。折子里的口诛笔伐,必定比平日言官们的弹劾还更激愤些。

  他看了一眼折子,轻叹道:“着内阁与六部尚书,尽量将这些人都劝回去。若他们实在不愿意回去,便给他们送些水喝罢。另,戴先生,将刘爱卿唤过来罢。”

  刘吉也听闻了一众监生与举子正在伏阕上书一事,忐忑不安地来到乾清宫。刚行过礼,朱祐樘便让怀恩将折子给他看。刘吉一目十行地看过后,伏倒在地,高喊道:“陛下明鉴,老臣此举并非私心,而是全心全意为陛下、为国朝着想啊!微臣的目的,仅仅只是如何取名士高士,为陛下效忠,为国朝尽职而已!”

  “究竟你所言为公还是为私,你心里最为清楚。”朱祐樘淡淡地道,“朕已经数次提醒爱卿,绝不能因私而废公。这些年来爱卿却是如何做的,无须朕一一繁述罢。而今又引来了伏阕上书,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为好呢?”

  刘吉默然不语。他很清楚,若没有伏阕上书这一出,自己指不定还有翻身的余地。可而今伏阕上书震动朝野,便是他再如何厚着脸皮想留在内阁里继续当他的首辅,皇帝陛下也绝不可能容他。政敌给予他的,是致命的一击。

  “刘爱卿,你我君臣一场,须得善始善终才好。”朱祐樘又道,“爱卿确实曾有功于江山社稷,朕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功劳。不过,爱卿到底是年纪大了,也当在家中好好歇息,享天伦之乐了。爱卿以为如何?”

  刘吉跪地叩首,久久没有抬起头来。朱祐樘长叹,命萧敬将他扶起来,送他回府。刘吉颤颤巍巍地立起来,再度伏地行礼,这才脚步蹒跚地扶着萧敬出去了。萧敬将他送到宫门前,提醒道:“刘公,事已至此,别让自己落到当年万公的结局啊。”当年万安可是被摘了牙牌直接赶出去的,在史书上留下这么一笔,可不怎么光彩。

  刘吉苦笑一声,斜望着他:“萧公公可甘心?先帝在时,萧公公便隐约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之相。而后,戴先生回来了,萧公公反倒须得后退一射之地。萧公公便不觉得委屈么?若有一日,萧公公能手握掌印太监之位,岂会甘心退出来为别人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