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他担心做甚么?”张清皎捏了捏他的鼻子,含笑道,“那里每个人都是才子,像你爹说的,状元就能数出许多个来。他若是还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才子,狂妄不知谦虚,自然不可能与同僚相处和美。唯有处处碰壁,他才会明白必须改变。若不能改变自己,就只能干熬着,或者换个地方待着了。”
朱厚照觉着爹娘说得都很有道理,但并不妨碍他继续关注那个传闻中的风流才子。不知怎地,他就是认定了这人会在京城里闹出事儿来,所以想瞧瞧热闹。于是,他得闲了就将锦衣卫唤来,问清楚了那六如居士的事儿,出宫去旁听对方参加的文会诗会了。
这一回六如居士参加的诗会,是在一座酒楼中举行的。但都说他应邀,他却迟迟未至,其余文人等不及,便先开始了。朱厚照带着锦衣卫坐了两三桌,点了些茶水点心,兴致勃勃地听底下那些文人作酸诗。他年纪虽幼,但学业进度却不慢,虽在作诗上还没得甚么好句子,品鉴这些诗篇自然不在话下。听得这些酸诗,他便撇了撇嘴,心道先生们随意作的每一句都比他们好多了。
他眼光高,看不上酸诗。底下这些文人也有不少知道这些诗的水准一般,但为了互相吹捧,依然说了不少好听话。朱厚照满脸嫌弃,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发觉隔壁桌也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比他年长些,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但目光清正、举止有度,瞧着便令人心生好感。少年不像他,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眼中却也多少透出了几分瞧不上。
朱厚照觉得有趣,便多瞧了他几眼。这时候,名满京城的六如居士终于来了,依旧是带着几位举止颇有几分婉约气的俊美少年,旁边还立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文士。这六如居士见了其他人的诗文,大笑几声,毫不客气地将他们的诗批得一文不值。
朱厚照细细听了,觉得他所说的简直是字字珠玑,确实每一个字都说得透彻明白。但只可惜,这般不给人留颜面,自然令那些互吹互捧其乐融融的文人羞恼万分。有人便阴阳怪气地说让他也作诗让人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应天府解元、翰林学士梁储梁学士爱徒的才华。
六如居士许是见惯了旁人羡慕嫉妒恨的模样,也不以为意,提笔便作了一首诗,还配了一幅画。他挥毫间毫不犹疑,与他同来的朋友瞧着他的诗画,连声赞好。等到这诗画完成,众人争相去看,更是引来了满堂喝彩。即使被他狠狠地落了颜面,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才华确实是无人能及。
朱厚照听得认真、看得认真,也觉得这首诗作得比其他人高妙,画更是出众。就算他对这六如居士印象不佳,心里亦是坦然承认对方确实是位才子。而且爹说过,江南文脉较之北方更厚重,能在应天府取得解元,说明他在科举之道上功力也很深。
可是,知道对方确实身具才华,仍然不意味着他便会欣赏他。相反,朱厚照看着那六如居士扬天大笑与友人以及那些俊美少年出得门去,摇了摇首:“在魏晋的时候许是人人都觉着他好,但如今可不是魏晋狂士风行的时候了。”
他说罢,隔壁的少年也轻叹道:“可惜。”
朱厚照好奇地望过去:“你怎么会觉得他可惜?”
“身具如此才华,却放浪形骸,日后如何能静下心来做学问?连修身都做不到,又如何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少年淡淡地道,“他来错地方了,不该科举,倒是该学学柳三变,做白衣卿相才是。”
朱厚照知道柳永的词,却不知柳三变还有甚么典故,眨眨眼睛:“我爹说了,他若能改,指不定还能当个好官。咱们再看看呗,我也想知道他一直说自己定是此科的状元,最终是不是能成真。就算他成了状元,又能做出甚么丰功伟绩来。”
少年微微一笑:“令尊说得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听说以前他年少时也曾误入歧途,后来遭逢大变才终归恍然大悟,好好读书科举。若是性情还能改一改,指不定确实能为国为民做一些事。小友,咱们俩能遇见亦是缘分,不如好好认识认识?”
“你年纪也不大,叫我‘小友’作甚?”朱厚照道,“咱们年纪相差几岁,也不至于是忘年交呀。”
少年点头,笑道:“是我说错了。我叫杨慎,你呢?”
朱厚照眼珠转了转,清咳一声:“我叫朱寿。杨大哥,听起来你不像是京城人,说话间有些口音。”他这两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听许多人说过带口音的官话。尽管杨慎的官话说得较为地道,但仍有些轻微的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