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垦丁_作者:水银灯河(35)

2019-05-07 水银灯河

  因此她一觉睡到下午,直到被斜照的日光,晒到裸露在毯子外的一截皮肤,热得她要醒来时,朦朦胧胧之中,才听见有钢琴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节奏慢得出奇,和声部分轻而又浅,温柔忧郁。曲目不是爷爷的挚爱《克罗地亚狂想曲》——这首她听他弹过多次,因而熟稔于心。

  像肖邦,细听又觉得像舒曼,但她到底不了解古典乐,只是觉得耳熟。

  她抬手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时间,02:24PM,觉得不能再睡下去了,便迷迷糊糊地起床。

  钢琴的声音愈发清晰,她也愈发疑惑。

  弹琴的人,是爷爷么?

  可现在是午睡的时间,如果是爷爷的话,太不合常理。

  刘宇岩更不可能,他是典型的乐痴,估计肖邦、贝多芬都分不清。

  那么是……

  从二楼走至一楼的路程,她消去惺忪睡意,不知不觉走到一楼的琴房门前。

  撞见好一幕怦然心动,让她的呼吸跟随脚步,一同凝固在,午后细碎沁溢满帘幔的阳光里。

  金色的、如粉尘般的夏日碎片,零乱散在钢琴后坐着的人他的半面身子上,被光笼罩着,人好若神祇。

  他闭眼微微低头,肩头在双手跃于琴键上时,随之轻轻颤动。背光的一面满覆阴影,因此他的脸部线条不再棱角分明,惟有脖颈,线条优美。

  白衬衫,黑色西裤,和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她瞬时想起什么,是在记忆的胶卷里翻找出一帧,十一岁那年,也是夏天:

  她举着一支蓝莓味道的脆皮甜筒,走过曾家杭州老宅迂回而上的环形楼梯,空气里悠悠飘荡而来的,也是这首曲子。

  她扶着老宅的楼梯向上,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跟她一起,停在那座宅子的三楼,一处闷而又闷的椭圆形回廊。

  价格不菲的老式斯坦威,放置在回廊中央,琴后坐着的,是一位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他发觉她出现时脚步带来的动静,罢手回眸,用疏远和带着困惑的目光,望住了她。

  一次幽长的对视,他打量她,而她好奇他。

  连手里的甜筒都忘记舔,有很黏的奶油,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先发现,出声提醒她:“当心!”

  她愣愣地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提醒她手上融化了一团忽蓝忽白的雪糕沫。她没管,而是抬头,问他:“你是谁?”

  他没立即回答,而是朝她走来。

  十一岁,她好矮,而他已很高,还需撑着膝盖躬身跟她讲话,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手帕,递给她,说:“擦擦。”

  她接过,将冰凉的绢丝手帕覆在弄脏的手背上,同时仰脸,眼神里满是防备地盯着他,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爷爷家里?”

  他对上她小脸上一脸严肃和警惕,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哥哥叫谢平宁,是你爷爷的学生。”

  后来,在垦丁,他来的第一天晚上,在阁楼房间门口,他说,大约在七八年前,他就已见过她。

  而她太小,这段记忆早已模糊了,是此时此刻立在琴房门口,听他弹起这首七年前他便已弹过的曲子,她才想起来,原来他们真的很早就认识。

  琴声戛然而止了,谢平宁转头,对上倚在门框边,午睡刚醒的她,却没作声。

  隔一扇窗,听见屋外有脚踏车经过;阿姨在客厅,趿拉一双塑料质感的拖鞋摩擦实木地面,声音窸窣。还有好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大巴车按响的汽笛。

  曾贝有些痴了,也不知是为何,她喃喃低语:“平叔,我见过你。”

  “嗯?”谢平宁没能立即会意她的话里藏着的记忆,有些不解。

  “很久很久以前,在杭州,你也弹了这首曲子,对吗?”

  谢平宁恍然,明白过来,她这是想起来了。

  “是。”于是他点头,左手抚上琴键,和出刚刚的曲子里需要左手演奏的部分。

  曾贝赤脚,步伐轻轻地走进琴房。

  “那个时候,我就很想问你,”

  地板被太阳晒过,是温热的,踩过时,好像脚下踏着的是冬天温泉边上的火石,让人心神柔软。

  “你弹得是哪一首曲子。”

  她在他的身边停驻,望住他细长且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指尖跃上跃下,穿梭于黑白之间,却是缓慢流畅又优雅无比的。